凌棠没想到南华高中的图书馆会这么安静。
清晨的阳光透过高窗斜斜地洒落在木地板上，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他跟在喻梨身后，穿过一排排高大的书架，脚步声被厚实的地毯吸收。整个空间仿佛与外界隔绝，只剩下书页翻动的声音和偶尔的咳嗽声。
"音乐类书籍在那边。"喻梨压低声音，指向角落里的一个区域，"不过我们先去查查学校年鉴怎么样？也许能找到关于你妈妈和那个男人的线索。"
凌棠点点头。他昨晚几乎没睡，反复研究那张照片，试图从模糊的背景中找出更多细节。照片上的钢琴确实与喻梨描述的施坦威很像，但还需要更多证据。
年鉴区在图书馆的最里面，一排排厚重的皮质封面书籍按年份排列。喻梨熟练地抽出几本，"你妈妈大概是什么时候在这所学校？"
"我不确定。"凌棠低声回答，"父亲从不提起她。"
喻梨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凌棠读不懂的情绪。"那我们从头开始找。"他翻开最早的一本，"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凌芸。"
他们一页页仔细查看，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凌棠发现自己不时偷瞄喻梨的侧脸——他专注时眉头会微微皱起，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无意识地抿成一条线。
"找到了！"喻梨突然小声惊呼，指着一页毕业合照，"这是不是她？"
凌棠凑近看去。照片已经泛黄，但那个站在第二排的女生无疑就是年轻时的母亲。她穿着统一的校服，但脖子上戴着一条独特的银项链——正是现在躺在凌棠抽屉里的那条。
"1998届音乐班..."喻梨轻声读出标注，"后面还有个人名单。"他快速浏览着，"凌芸...主修钢琴，辅修声乐...等等，这个人是——"
他的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周明远。主修指挥，辅修作曲。
"会不会是照片上那个人？"喻梨兴奋地问。
凌棠的心跳加速了。他掏出照片对比，虽然像素很低，但轮廓确实相似。"有可能是。"他谨慎地回答。
喻梨继续翻阅年鉴，突然在一页停住。"看这个！"他指着一段报道，"1998年毕业音乐会，凌芸和周明远合作演奏了肖邦的《雨滴前奏曲》...就是音乐盒里的那首！"
凌棠的呼吸变得急促。碎片开始拼凑——母亲的音乐盒，肖邦的曲子，照片上的钢琴...这一切都指向某个他尚不清楚的真相。
"还有更多吗？"他急切地问。
喻梨摇摇头，"只有这段简短的报道。不过..."他若有所思，"学校档案室可能有更详细的记录，但需要老师批准才能进去。"
凌棠正要回答，一阵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图书馆的宁静。喻梨合上年鉴，"上课了。我们放学后再继续查？"
凌棠点头，却在心里盘算着如何独自潜入档案室。他不习惯与人合作，即使是喻梨这样热心的人。
走廊上挤满了赶去上课的学生。凌棠跟在喻梨身后，突然注意到几个学生对着喻梨指指点点，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一个高个子男生甚至故意撞了喻梨一下，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周围几个人窃笑。
喻梨的脚步顿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正常，甚至回头对凌棠笑了笑，"音乐教室在这边。"
凌棠皱起眉头。他分明看到喻梨的手指在身侧微微发抖，那个创可贴边缘已经有些翘起，露出下面隐约的伤痕。
"刚才那个人是谁？"凌棠低声问。
喻梨的笑容僵了一瞬，"张峻，篮球队长。"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我们有点小过节。"
凌棠想追问，但喻梨已经推开音乐教室的门，拉着他走了进去。教室里摆着几架钢琴，墙上挂着著名作曲家的肖像。一个头发花白的女老师站在讲台前，正在点名。
"啊，新同学。"她看到凌棠，微笑着点头，"我是林老师，负责音乐理论课。喻梨说你有些基础？"
凌棠刚要否认，喻梨就抢先说道："他妈妈是南华音乐班的毕业生，很有天赋！"
林老师的眼睛亮了起来，"凌芸？我当然记得她！她是我们学校最有天赋的学生之一。"她上下打量着凌棠，"你长得真像她。"
凌棠的喉咙发紧。这是第一次有人告诉他，他像母亲。"您...认识她？"
"当然。"林老师露出怀念的表情，"她弹奏的肖邦..."她突然停住，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来吧，找个座位。"
这节课凌棠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他的思绪不断回到母亲身上——她曾坐在这间教室里，弹奏那首《雨滴前奏曲》，与照片上那个叫周明远的男人合作...后来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离开了音乐？为什么父亲从不提起她？
下课铃响起时，凌棠才回过神来。喻梨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凌棠站起身，"我想去档案室看看。"
喻梨眨眨眼，"现在？可是下节课——"
"你自己去吧。"凌棠打断他，"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喻梨的表情黯淡下来，但很快又挤出一个笑容，"好吧。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凌棠点点头，转身离开。他沿着走廊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看到一个标有"行政办公区"的指示牌。档案室应该就在那里。
趁着课间人多的混乱，凌棠溜进了办公区。走廊尽头有一扇标着"档案室"的门，上面贴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告示。凌棠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后，试着推了推门——锁着的。
正当他考虑下一步行动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找什么呢？"
凌棠转身，看到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老师正狐疑地盯着他。
"我...我走错了。"凌棠低声说，"新来的。"
女老师的表情缓和了些，"你是凌芸的儿子？林老师刚才提到你了。"她推了推眼镜，"我是教务处的王老师。你妈妈以前是我的学生。"
凌棠的心跳漏了一拍。"您认识她？"
"当然。"王老师叹了口气，"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女孩...真是可惜。"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迅速转移话题，"你想看什么档案？"
凌棠犹豫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说，"我想了解我妈妈在学校的事。她...从不跟我们提起。"
王老师打量着他，眼神中混合着怜悯和某种复杂的情绪。"跟我来。"她掏出钥匙打开档案室的门，"但只能看公开资料，明白吗？"
档案室里堆满了文件和盒子，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纸的气味。王老师在一个架子上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98届音乐班的公开记录。你可以在这里看，但不能带走或复印。"
凌棠接过文件夹，在角落的小桌前坐下。文件夹里有课程表、成绩单和一些演出节目单。他很快找到了母亲的名字——她的成绩几乎全是A，尤其是钢琴课。在一张节目单上，他看到了母亲和周明远的名字并列：毕业音乐会，肖邦《雨滴前奏曲》，钢琴：凌芸；指挥：周明远。
翻到最后一页时，凌棠发现了一张被撕掉一半的纸。剩下的部分是一封投诉信的末尾，签名处只有"凌芸"两个字，日期是毕业典礼后一周。内容大部分已经缺失，只能辨认出几个词："不负责任"... "隐瞒"... "永远无法原谅"...
凌棠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与他母亲照片背面的留言如出一辙。究竟发生了什么？
"找到想要的东西了吗？"王老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凌棠一跳。
"还没有。"凌棠合上文件夹，"周明远...他是学校的老师吗？"
王老师的表情突然变得警惕。"他曾经是。"她生硬地说，"现在不是了。"她伸手拿回文件夹，"时间到了，你该去上课了。"
凌棠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答案，只好起身离开。走出档案室时，王老师突然说："有些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你妈妈...她后来过得好吗？"
凌棠的喉咙发紧。"她去世了。十年前。"
王老师的脸上闪过一丝震惊和悲痛。"我很抱歉。"她低声说，"她是个...很特别的人。"
离开办公区，凌棠在走廊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需要更多关于周明远的信息，但显然学校的人都不愿提起这个人。也许...
"凌棠！"喻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哪了？我到处找你。"
凌棠转身，看到喻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额头上挂着细小的汗珠。"档案室。"他简短地回答。
"有什么发现吗？"喻梨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好奇。
凌棠犹豫了一下。他习惯性地想拒绝分享，但喻梨确实帮了他很多。"找到了一些线索。"他慢慢说，"我妈妈和周明远确实一起演出过。但后来似乎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喻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可能知道谁能帮上忙。"他神秘地笑了笑，"放学后跟我来？"
凌棠点点头，突然注意到喻梨的左手又在无意识地摸着那个创可贴。"你的手到底怎么了？"他直接问道。
喻梨的笑容僵住了。他迅速把手藏到背后，"真的只是练琴时刮伤的。"
凌棠不信，但也不便追问。他们沉默地走向下一节课的教室，各自沉浸在思绪中。
放学后，喻梨带着凌棠来到了音乐厅。这是一座古老的建筑，穹顶高耸，墙壁上挂着历代音乐名家的肖像。舞台上摆着一架闪亮的三角钢琴——正是照片上的那台施坦威。
"这是学校最宝贝的东西，"喻梨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百多年前捐赠的，音色美得不可思议。"他拉着凌棠走上舞台，"你妈妈当年就是在这架钢琴上演奏的。"
凌棠走近钢琴，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漆面。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母亲也曾站在这个位置，触摸过这架钢琴。他不由自主地坐在琴凳上，抬起琴盖。
"想试试吗？"喻梨坐在他旁边，"我可以教你最简单的部分。"
凌棠摇摇头，"我只是..."他不知道如何表达那种复杂的感受。
喻梨似乎理解了。他轻轻将手指放在琴键上，"听。"他弹奏了几个音符，正是《雨滴前奏曲》的开头。
琴声在空旷的音乐厅里回荡，比凌棠在家里听到的更加清澈、深沉。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年轻的母亲坐在同样的位置，弹奏同样的旋律。
"谁在那里？"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从后排传来。
喻梨猛地停下演奏。一个瘦高的男人正站在入口处，逆光中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对不起，陈主任！"喻梨迅速站起来，"我们只是...看看钢琴。"
男人走近了，凌棠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大约五十多岁，灰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眼睛深陷，嘴角下垂，给人一种严厉而不近人情的感觉。
"钢琴不是玩具。"男人冷冷地说，然后注意到凌棠，"你是新来的？"
"他是凌芸的儿子。"喻梨突然说，眼睛紧盯着男人的脸。
凌棠惊讶地发现，听到母亲名字的瞬间，男人的表情明显变了——先是震惊，然后是某种复杂的情绪，最后又恢复了冷漠。
"凌芸..."他喃喃道，上下打量着凌棠，"确实像她。"他转向喻梨，"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凌棠想了解他妈妈的事。"喻梨直视着男人，"陈主任，您当年是音乐班的老师，一定记得她吧？"
凌棠的心跳加速了。这个男人认识母亲？
陈主任的表情变得更加严肃。"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他的语气中带着警告，"钢琴可以看，但不要乱碰。现在，请离开，我要锁门了。"
喻梨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凌棠拉住了他的手臂。"我们走吧。"他低声说。
走出音乐厅，喻梨愤愤不平地说："他就是不想告诉我们！陈主任当年是音乐班的班主任，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凌棠若有所思。陈主任的反应确实很奇怪，尤其是听到母亲名字时的变化。"周明远..."他喃喃道，"我们需要找到关于他的信息。"
喻梨突然停下脚步，"我想起来了！学校网站上有个校友录，也许能找到他。"
他们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用喻梨的手机搜索南华高中的校友录。输入"周明远"后，果然出现了一条简短的记录：周明远，98届音乐班，毕业后留校任教，2003年离职，现居海外。
"2003年..."喻梨计算着，"那是你妈妈..."
"去世前两年。"凌棠低声说。一个可怕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母亲的死是否与这个周明远有关？照片背面的"永远不要原谅"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需要更多信息。"喻梨坚定地说，"明天我去问问音乐班的老校友，他们可能知道些什么。"
凌棠看着喻梨坚定的侧脸，突然感到一种奇怪的温暖。这个才认识几天的少年，为什么会如此热心地帮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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