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冰冷的箭矢刺在凌棠脸上,他抱紧喻梨单薄的身体,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喻梨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喘息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坚持住...马上就到医院了..."凌棠的声音被雨水打碎,他感觉喻梨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动了动,像是一只垂死的蝴蝶最后的挣扎。
街灯在雨幕中变成模糊的光晕,凌棠的视线被雨水和泪水模糊。他从未如此恐惧过——即使是得知母亲死亡真相的那一刻,也没有此刻抱着喻梨奔向医院时这般肝胆俱裂。
"凌...棠..."喻梨微弱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别说话!省点力气!"凌棠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喻梨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喻梨?喻梨!"凌棠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疯狂地摇晃着怀中的人,"别睡!看着我!"
喻梨的眼皮轻轻颤动,却没有睁开。凌棠感觉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与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他加快脚步,拐过最后一个街角,南华市立医院的红色十字标志终于出现在视野中。
"救命!有人吗?救命!"凌棠冲进急诊大厅,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医护人员迅速推来担架,从凌棠手中接过喻梨。一位护士拉住想要跟进去的凌棠:"家属请在外面等候。"
"他...他会没事的,对吗?"凌棠抓住护士的手臂,指甲几乎嵌入对方的皮肤。
护士给了他一个职业性的安慰眼神:"医生会尽全力的。"
凌棠被留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浑身湿透,头发上的水珠不断滴落,在脚下积成一小滩。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脑海中全是喻梨闭上眼睛的那一幕。
"不会的...不会的..."凌棠喃喃自语,用湿漉漉的袖子擦着脸,却怎么也擦不干。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终于打开,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走了出来:"喻梨的家属?"
凌棠猛地站起来:"我是他...朋友。"那个词在舌尖打了个转,突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医生审视地看了他一眼:"病人情况暂时稳定了,但心脏功能持续恶化,必须尽快手术。他的父母呢?"
"他妈妈应该正在赶来..."凌棠的声音低了下去,"他爸爸...不在了。"
医生叹了口气:"我们需要和他监护人谈一谈。手术费用和风险都很高,需要尽快做决定。"
凌棠的心沉了下去:"风险...有多大?"
"以他目前的情况,成功率不超过30%。但不手术的话..."医生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30%。这个数字像一把刀插在凌棠心上。他想起喻梨说过的话——"医生说如果不做手术,我可能活不过二十岁。"当时他以为那只是遥远的可能性,没想到死亡已经如此逼近。
"我能...看看他吗?"凌棠轻声问。
医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只能待五分钟,他需要休息。"
重症监护室里,喻梨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各种仪器,脸色苍白得几乎与床单融为一体。凌棠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喻梨的手——那只总是灵活地在琴键上舞动的手,现在冰冷而无力,静脉处布满了针眼和淤青。
"你这个笨蛋..."凌棠低声说,喉咙发紧,"为什么要跟来?为什么不照顾好自己?"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喻梨手背上,凌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哭。他为母亲哭过,为父亲哭过,却从未为任何外人流过泪。但现在,看着喻梨脆弱的模样,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痛,像是有人生生撕开了他的胸膛。
"凌棠?"一个疲惫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凌棠迅速擦掉眼泪,转身看到喻梨的母亲站在门口,眼睛红肿,显然已经哭过。她手里拿着缴费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阿姨..."凌棠不知该说什么,"对不起,我应该照顾好他的..."
喻母摇摇头,走到病床另一边,轻轻抚摸儿子的额头:"不是你的错。这孩子从小就倔,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她的声音哽咽了,"就像他爸爸..."
凌棠想起喻梨说过他父亲"离开"的事,忍不住问:"喻叔叔他...真的抛下你们了?"
喻母的眼神突然变得复杂:"喻梨是这么告诉你的?"她苦笑了一下,"那孩子...总是保护别人,哪怕是自己父亲的名誉。"
"什么意思?"
喻母深吸一口气:"他爸爸没有抛弃我们。三年前,他为了多赚点钱给喻梨治病,接了夜班出租车的工作。有一天晚上..."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有个醉驾的司机...当场死亡。"
凌棠如遭雷击。原来喻梨的父亲不是离开,而是去世了。而喻梨宁愿让别人以为自己是被人抛弃的孩子,也不愿说出父亲死亡的真相。
"为什么不告诉他实情?"凌棠不解地问。
"是他要求的。"喻母抹去眼角的泪水,"他说...如果别人知道他爸爸是车祸死的,就会用怜悯的眼光看他。他讨厌那样。"
凌棠的心再次被刺痛。喻梨总是笑着面对一切,把痛苦都藏在心里。而他,凌棠,却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中,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每天与他朝夕相处的少年。
"手术费...要多少?"凌棠轻声问。
喻母报出一个数字,凌棠倒吸一口冷气——那相当于普通家庭几年的收入。
"我已经申请了二次抵押贷款..."喻母的声音越来越小,"但银行说评估需要时间...而医生说喻梨可能等不了那么久..."
凌棠看着病床上的喻梨,突然做了一个决定:"我有钱。"
喻母惊讶地抬头:"什么?"
"我父亲...给我留了一笔教育基金。"凌棠解释道,"大概够手术费的一半。剩下的...我会想办法。"
"不行!那是你的未来—"
"喻梨就是我的未来。"这句话脱口而出,连凌棠自己都愣住了。但说出后,他感到一种奇怪的释然,仿佛长久以来困扰他的迷雾突然散开。
喻母震惊地看着他,眼中渐渐浮现出理解的神色:"你们...?"
凌棠的耳朵发烫,但他没有否认:"我不知道...我只是不能失去他。"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滴"声,喻梨的睫毛轻轻颤动,似乎随时会醒来。凌棠多想此刻他能睁开眼睛,用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看着自己。他会说什么?会嘲笑自己的冲动告白吗?还是会...
"凌棠..."喻母轻声说,"谢谢你。但这是我们的责任,不能—"
"请让我帮忙。"凌棠打断她,声音坚定得让自己都惊讶,"就当是...借的。喻梨以后可以慢慢还我。"
喻母的眼泪再次涌出,她握住凌棠的手:"你是个好孩子...喻梨能遇到你,真是幸运。"
凌棠摇摇头。幸运的是他才对。如果不是喻梨,他可能永远困在对母亲过去的执念中;如果不是喻梨,他永远不会知道关心一个人胜过关心自己是什么感觉;如果不是喻梨...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喻梨的身体开始轻微抽搐。凌棠和喻母同时跳起来,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
"室颤!准备除颤!家属请出去!"
凌棠被推到门外,透过玻璃窗,他看到医生撕开喻梨的病号服,将除颤器按在那单薄的胸膛上。
"Clear!"
喻梨的身体弹起又落下,监护仪上的线条依然混乱。
"再来一次!Clear!"
第二次电击后,那条代表生命线的绿色波浪终于恢复了规律的起伏。凌棠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
医生走出来,面色凝重:"又一次心脏骤停。我们必须尽快手术,再拖下去..."
"做。"喻母斩钉截铁地说,"请尽快安排手术。"
"但是费用..."
"我们会付的。"凌棠坚定地说,"明天一早我就去银行转账。"
医生点点头离开了。喻母靠在墙上,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凌棠扶她坐下,突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手表——那是一款男式表,表带已经磨损得很厉害。
"那是...喻叔叔的?"凌棠轻声问。
喻母抚摸着手表,点点头:"他最后的生日礼物...喻梨坚持要我戴着,说爸爸会保护我们。"她的声音哽咽了,"那孩子...从小就知道怎么安慰人。"
凌棠想起喻梨总是笑着面对一切的样子,胸口又是一阵刺痛。原来那笑容背后,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痛苦和坚强。
夜深了,医院走廊的灯光变得惨白。喻母坚持让凌棠回去换身干衣服,自己留下守夜。凌棠勉强同意,但走出医院大门时,雨水已经停了,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
他抬头望着那些遥远的星光,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在追寻母亲过去的这段时间里,他差点错过了眼前最重要的人。母亲的谜团或许永远无法完全解开,但喻梨...喻梨是真实的,是此刻需要他的。
凌棠掏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自从离家后,他们几乎没有联系过。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父亲疲惫的声音传来:"凌棠?"
"爸..."凌棠的声音哽住了,"我...我需要帮助。"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出什么事了?"
凌棠简单解释了喻梨的情况和手术费的事。让他惊讶的是,父亲没有多问,只是说:"把医院账号发我,我明天一早转账。"
"爸...谢谢。我以后会还你的。"
"不用。"父亲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你妈妈...如果知道你这样帮助朋友,一定会很骄傲。"
朋友。这个词再次刺痛了凌棠。喻梨对他而言,早已超越了朋友的范畴,但他还不敢承认,甚至不敢对自己承认。
"爸...关于妈妈的事,我查到了一些..."
"我知道。"父亲叹了口气,"你去了南华音乐学院,对吗?"
凌棠惊讶于父亲的敏锐:"您...一直知道?"
"我猜到了。"父亲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平静,"凌棠,有些事...等你回来我们再谈。现在,先照顾好你的朋友。"
挂断电话,凌棠站在空荡的街头,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或许父亲早就知道他会追寻母亲的过去,或许那些秘密本就不是真正的秘密。而此刻,比起挖掘过去的伤痛,他更想守护现在的光明。
回到宿舍,凌棠机械地冲了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喻梨的床铺整整齐齐,枕头上还放着那本他们一起看过的乐谱。凌棠拿起乐谱,一张照片从中滑落——是他们在音乐节上的合影,喻梨笑得灿烂,而凌棠则略显僵硬地站在一旁。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和凌棠的第一个夏天,希望不是最后一个。"
凌棠的眼泪再次涌出。他小心地把照片放回原处,躺在自己的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每一次闭眼,都会看到喻梨苍白的面容和除颤器按下时他身体的抽搐。
凌晨三点,凌棠终于放弃睡眠,起身写了一张支票,金额是他银行账户里的全部存款。然后他打开电脑,搜索关于先天性心脏病手术的最新研究。30%的成功率太低了,他必须找到更好的医院,更好的医生...
天蒙蒙亮时,凌棠带着支票和打印的资料回到医院。喻梨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情况暂时稳定。喻母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缴费单。
凌棠轻手轻脚地走进病房。晨光中,喻梨的脸色比昨晚好了一些,但依然苍白得吓人。各种管子连接着他的身体,将药物和营养输送到那脆弱的系统中。
"骗子..."凌棠轻声说,在床边坐下,"说什么'只是小毛病'..."
喻梨的眼皮突然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他的目光涣散了一会儿,才聚焦在凌棠脸上。
"凌...棠..."他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凌棠猛地前倾,小心地握住喻梨的手:"我在这儿。别说话,好好休息。"
喻梨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哭了?"
凌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急忙擦掉:"没有,是...是汗水。"
喻梨的笑容扩大了,他极轻地捏了捏凌棠的手指:"撒谎..."
"比起你,我这算什么谎。"凌棠努力让声音轻松些,"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爸爸的事?为什么让我以为他抛弃了你们?"
喻梨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黯淡下去:"妈妈...告诉你了?"
"嗯。你真是个笨蛋,这种事有什么好隐瞒的?"
喻梨闭上眼睛,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不想...被可怜..."
"谁会可怜你啊。"凌棠的声音软了下来,"自以为是的小太阳。"
喻梨又笑了,这次笑容里有一丝往日的活力:"你...叫我什么?"
凌棠的耳朵发烫:"没什么。快休息吧,手术安排在三天后。"
喻梨突然睁开眼,惊恐地看着他:"手术?不...太贵了..."
"钱的事不用你操心。"凌棠坚定地说,"我已经解决了。"
"怎么解决的?"喻梨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凌棠轻轻按回床上。
"我爸汇了款,加上我的存款,够了。"
喻梨的眼中涌出泪水:"不行...那是你的..."
"闭嘴。"凌棠假装生气,"就当是我借你的,以后你成了著名钢琴家再慢慢还我。"
喻梨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可是...成功率只有..."
"30%是吧?"凌棠打断他,"我查过了,上海儿童医学中心的心脏外科更好,成功率能达到50%。我已经联系了那边,等你情况稳定些我们就转院。"
喻梨震惊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凌棠俯下身,轻轻擦去他脸上的泪水:"所以你必须好起来,知道吗?不然我的钱就打水漂了。"
喻梨突然抓住凌棠的手,力道之大让凌棠吃惊:"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凌棠僵住了。为什么?因为你是唯一走进我心里的人?因为我不能想象没有你的世界?因为...因为我可能爱上你了?
"因为..."凌棠的声音哽住了,"我们是朋友啊。"还是那个苍白无力的词。
喻梨的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亮起来:"凌棠...如果手术失败..."
"不会的!"凌棠几乎是吼出来的,引得门口的护士探头查看。
"听我说完..."喻梨坚持道,"如果...我想告诉你..."
"留着手术后再说。"凌棠强硬地打断他,"我...我不想听什么遗言。"
喻梨静静地看着他,最后轻轻点头:"好...手术后再说。"
凌棠松了口气,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慌。喻梨想说什么?是感谢?是告别?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阳光透过窗帘照进病房,落在喻梨的脸上,给他苍白的肤色添了一丝生气。凌棠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的阳光照在喻梨的笑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误入凡间的天使。
而现在,这个天使正躺在病床上,为生存而战。凌棠握紧他的手,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花多少钱,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一定要让喻梨活下去。因为喻梨已经不知不觉间,成为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大大要去上学了,更新会慢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