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链绞碎第三根肋骨时,钝响声在寒雾中散开。陆尘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雪——冷得刺骨,白得扎眼。
那年,他跪在药铺前整整三天三夜,只为了求半株能吊命的野山参。掌柜却将洗药水泼出来,在青石板上冻成冰花,映着母亲咳出的血沫子。“咕噜”一声,喉咙里像是咽下了什么,却又翻涌不止
“第三百六十刀——!”
监刑官的声音拖长尾音,硬生生撕破浓雾。陆尘被吊在剐鳞台上,脚下是万妖海翻腾的浊浪,仿佛每一朵浪花都在嘲弄着他。
十二根镇魂钉将他的身体死死钉住,像一只展翅的鹰被定格在天地间。每当刀锋划过,海面下便有黑影无声游过,带来一股冰冷的湿意。
这是玄天宗历来最残酷的入门试炼:活剐三千六百刀而不死者,便可拜入山门。
啪啪!——
刀锋第九次掠过脊椎,陆尘默默数着嵌进锁骨间的冰渣,那是他呼出的血气凝结而成的。观刑台上有人嗤笑:“两个时辰才剐了九把刀?上次那个樵夫撑到四十九刀才断气呢......”
剧痛突然变得粘稠起来。陆尘眯起眼睛,才发现刑刀竟在吸食自己的痛觉——青黑色血管顺着刀柄攀爬上刽子手的手臂,那壮汉的脸色迅速干瘪下去,连呼吸都带着一种诡异的抽搐感。
“咦?......”
浓雾深处传来一声轻咦,一个皓腕破开云层,腕上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裂帛般震耳欲聋。剐鳞台剧烈颤动,海面下的黑影开始发出类似婴儿啼哭般的哀鸣。
“烛阴......”
陆尘的喉间挤出这个名字,仿佛已经呼唤过千万次。
金铃主人现身的瞬间,刑刀轰然爆成血雾。陆尘看见她赤足踏着浪尖而来,裙摆随风翻涌,露出森森白骨——那根本不是罗裙,而是无数扭动的白色蛆虫!
“好个硬骨头!”女子轻笑,蛆虫簌簌掉落,化作漫天星斗
“这剐鳞台原是龙族刑场,你可知为何叫剐鳞?”
她忽然扯开衣襟,陆尘瞳孔骤缩——女子心口嵌着一枚逆鳞,每片鳞隙都在渗血。更骇人的是那伤口形态,竟然与他背上胎记分毫不差。
“因为真正的刑刀......”她的指尖划过陆尘胸膛
“在这里。”
心脏猛地迸发青光,陆尘咳出一块青铜残片,上面沾着的血正组成篆文
“不求长生问鬼神,但以肝胆照昆仑”
海面炸起千丈巨浪,黑影终于显形,竟是一头生独角的夔牛!只是这上古凶兽浑身长满人面疮,每张脸都在重复陆尘生平憾事:“娘亲临终时唤的是你的乳名......”“那年雪地里若多跪半刻......”
“聒噪。”
烛阴挥袖,金铃穿透夔牛眉心。兽皮自动剥落,裹住陆尘残躯。人面疮转移到他身上,呢喃化作雷鸣——夔牛皮竟成了战鼓!
轰!——
“第一响,叩天门。”
烛阴握住他持槌的手砸向鼓面。那些被剐去的血肉逆流重组,在鼓声中凝成新骨。陆尘听见自己每一寸经络都在吟唱,词牌正是幼年母亲哼过的《捣练子》。
观刑台轰然坍塌,玄天宗长老们的惊呼声格外刺耳“他竟唤醒了烛阴天尊的逆鳞刃!”
“错了”烛阴舔去陆尘眼角的血渍
“是逆鳞刃唤醒了他”
当最后一缕血肉归位时,陆尘掌心多了道鳞状胎记。烛阴的蛆虫裙摆缠上他脖颈
“现在你是我的刑具了,小郎君”
海天之间忽然响起清吟“千刀万剐浑不怕,留得残躯听惊雷。今日借君剐鳞手,劈开混沌见轮回”
陆尘猛地睁眼。
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柄骨刀,刀身映出自己半人半龙的竖瞳。而烛阴正化作星光消散,唯有余音绕耳
“去斩尽该斩之人吧......”
玄天宗山门在血月下蠕动——
陆尘攥紧骨刀,刀柄人面疮正咀嚼他掌心肌肤。每走一步,足底便绽开血肉莲花——这是夔牛鼓赠的诅咒,亦是馈赠。
“陆...陆师兄?”守门道童的声音在打颤。
他转头间,童子手中灯笼砰然炸裂。火光中看清自己倒影:左脸爬满龙鳞,右眼已化作竖瞳,脖颈处烛阴留下的蛆虫正在产卵。
“我这般模样...”他抚过腰间玉牌,玄天宗三个鎏金大字正渗出黑血
“倒真成了怪物”
指尖划过龙鳞时的冰腻触感,让他想起母亲临终抚过自己脸庞的枯手
蛆虫在血管中游动的瘙痒,混杂着对烛阴病态的渴慕
每吞咽一次,都能尝到剐鳞台上三千六百种痛楚的回甘
轰隆隆!——
地脉突然震颤。
怀中被啃噬过半的《玄天正法》自行翻动,墨迹重组为《饕餮食人录》。第一页赫然画着授业恩师清虚子——画像在惨叫,他的道袍下伸出百张婴孩的嘴!
“尘儿。”
熟悉的檀香混入血腥。清虚子从碑林走出,拂尘却缠满脐带
“为师教你个道理...”
陆尘暴退三步,脊骨撞碎镇山石。那些脐带竟是他当年拜师时献上的束脩!
“最上等的食材...”清虚子瞳孔裂开,露出环形利齿,“需用孺慕之情文火慢炖。”
骨刀自发劈出弦月弧光。
刀光中浮现七岁那日:清虚子摩挲他头顶说“此子道心通明”,此刻才看清对方掌纹里藏着吸髓的蛊虫
信仰碎裂的快感比刀伤更酣畅
被背叛的愤怒催动龙鳞疯长,覆盖最后一块人皮
喉间翻涌的嘶吼混杂着烛阴的笑声
饕餮录腾空而起,书页化作食道裹住陆尘。亿万张利齿吟诵食诀
“天本食精,地本食血,圣人应食人心..."”
“要食便食这个!”
他剖开胸膛抓出血淋淋的道心,上面还粘着当年清虚子赐的筑基丹残渣。人面疮集体发出饕餮般的吞咽声。
黑暗尽头亮起一盏灯。
烛阴踏着人皮灯笼走来,蛆虫裙摆已织成嫁衣。她咬破指尖,在陆尘道心写下婚书:"今以痴愚聘,永结痛苦缘..."
饕餮录突然惨叫。
那些吞吃陆尘血肉的书页开始呕吐,吐出裹着黏液的光明族羽翼、暗精灵眼球——原来历任弟子都被炼成食材!
“好孩子。”烛阴舔舐他裂开的额角
“现在知道为何选你了?”
她扯开嫁衣,心口逆鳞与陆尘的胎记共振。地底传来洪荒兽吼,整座玄天宗开始坍缩成口腔形态。
每块地砖都是清虚子的味蕾——
护山大阵实为食道褶皱——
藏经阁匾额滴落胃酸———
唰唰!——
陆尘在癫狂中挥刀。
骨刀贯穿清虚子咽喉的瞬间,他看清对方喉管内壁刻满自己的生辰——师父竟以弟子寿元为调料!
烛阴的金铃突然刺入他太阳穴。
剧痛中浮现记忆碎片:洪荒时代,自己正是手持逆鳞刃剐尽诸天神佛的刽子手,而烛阴是刑台上永不熄灭的罪孽之火。
“重逢礼喜欢么?”她将饕餮录折成纸鸢放飞,“接下来该拜访光族的‘净世莲台’了...”
陆尘呕出带鳞片的血,掌心浮现诗谶:
“照见红尘皆是苦,一盏心灯焚自身”
那些血珠落地成烛,烛光里万千弟子亡魂正撕咬清虚子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