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长春宫偏殿的烛火已经亮了半个时辰。沈知意指尖蘸着薄荷脑与冰片混合的药油,在宣纸上反复勾画穴位图。小顺子昨夜传来的消息——皇帝又发头痛,这次连太医院的针灸都无效了。
"主子,该梳妆了。"翠儿捧着金盆进来,水中飘着几片花瓣。
沈知意将药方折成方胜藏入袖中:"今日用螺子黛,画远山眉。"她记得清楚,上次太后夸她这眉形像极了年轻时的先皇后,而皇帝当时眼神恍惚了一瞬。
刚踏出殿门,赵嬷嬷已候在廊下:"太后娘娘头风发作,请沈嫔过去瞧瞧。"
慈宁宫里药香浓郁。太后靠在榻上,额间勒着抹额,哪有半分病容?沈知意立刻会意,跪坐榻边佯装把脉。
"皇帝的头疼病愈发重了。"太后声音极低,"太医院那群废物,连先帝当年一半的医术都没学到。"
沈知意指尖微顿。先帝精通医术?这可是《起居注》从没提过的。
"哀家这里有个方子。"太后从枕下抽出一张泛黄的纸,"你聪明,知道该怎么用。"
纸上是种奇特按摩手法,标注的穴位与常规不同。沈知意匆匆记下,忽然在右下角看到个极小"宸"字——先帝讳号中正有这个字!
"臣妾斗胆,太后为何..."
"景琰六岁那年从马上摔下,落下的病根。"太后闭着眼,"先帝亲自调的药油,方子只有哀家这里有。"她突然攥住沈知意手腕,"别让皇帝知道来历。"
返回途中,沈知意被拦在乾清宫外。大总管李德全一脸为难:"皇上龙体欠安,不见..."
"啊——!"殿内传来瓷器碎裂声与野兽般的低吼。侍卫们眼观鼻鼻观心,显然习以为常。
沈知意突然提高声调:"臣妾特调了安神药油,求见陛下!"
殿内霎时寂静。片刻后,李德全躬身引她入内。
乾清宫东暖阁一片狼藉。萧景琰披发跣足,双目赤红地蜷在龙椅上,哪里还有半点帝王威仪?见沈知意进来,他猛地抓起砚台:"滚出..."
"陛下请忍忍。"沈知意不退反进,打开随身玉盒。特制药油遇空气挥发,散发出松木与雪莲的清香。皇帝举起的手忽然顿住。
"这是..."
"《黄帝内经》云:'厥头痛,取足少阳、阳明。'"沈知意已绕到他身后,指尖蘸了药油按上风池穴。她刻意调整手法,三分像太后给的方子,七分像父亲常为她按的手法。
萧景琰浑身一震。沈知意感到指下肌肉如铁块般僵硬,那是长期戒备的状态。她放轻力道,沿着少阳经缓缓推拿,感受着掌下躯体逐渐松弛。
"爱妃...竟通此道?"皇帝声音沙哑。
沈知意声音轻柔如哄孩童:"家父常有偏头痛,臣妾侍疾惯了。"她故意在"家父"二字上稍顿,满意地看到皇帝颈后肌肉一抽。
半个时辰后,萧景琰呼吸已趋平稳。沈知意手腕酸得发抖,却不敢停。直到皇帝突然抓住她手腕:"够了。"
她猝不及防跌坐在龙椅旁。从这个角度望去,帝王眼下青黑格外明显,嘴角两道深纹显得格外阴郁。最令她心惊的是那双眼——与靖王相似的桃花眼里,盛着完全不同的疯狂与空洞。
"苏丞相前日弹劾靖王督军不力。"皇帝忽然道,"爱妃以为如何?"
沈知意后背渗出冷汗。这是试探!她佯装思索:"臣妾愚见,北境三年无战事,恰是靖王治军有方。"
"哦?"皇帝玩味地看着她,"可奏折上说,他纵容部下与胡人贸易。"
"互市贸易乃先帝朝旧制。"沈知意壮着胆子道,"况且...边关将士总得有条活路。"她故意说得天真,仿佛不懂其中政治深意。
皇帝突然大笑,笑声里却无半分欢愉:"好个伶牙俐齿!"他猛地捏住她下巴,"朕倒要看看,你能装傻到几时。"
沈知意吃痛,却不敢挣扎。就在此时,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陛下!靖王殿下八百里加急奏报!北境胡人集结五万骑兵!"
萧景琰脸色骤变,甩开沈知意疾步走向御案。她趁机瞥见奏折上火漆印——是靖王私印而非官印,这意味着消息比官方渠道更快。
"传旨!命靖王即日返京述职!"皇帝摔下奏折,突然回头盯着沈知意,"你退下吧。"
回到长春宫,沈知意才发现后背衣衫尽湿。她颤抖着展开袖中捏皱的纸——方才皇帝甩开她时,她趁机从案头顺了份奏折草稿。上面赫然是左丞相提议削减边军粮饷的条陈,日期恰在胡人异动前半月!
"好个通敌卖国..."她冷笑。父亲当年就是查到边关军饷亏空才遭毒手。如今苏家竟敢故技重施。
春猎那日,沈知意特意换了身胡服。窄袖束腰的黛蓝色骑装,是靖王当年赞过"英气逼人"的款式。皇帝见了果然眼神一暗,却笑着赐她御马。
围场旌旗招展。沈知意策马缓行,余光扫见靖王正被一群武将围着说话。他晒黑了,眉骨添了道新疤,却更显英挺。似是感应到她的目光,靖王突然转头,两人视线在空中一触即分。
"沈嫔娘娘。"左丞相苏晏不知何时拦在马前,"老臣听闻娘娘精通医术,小女近日身子不适,可否请您..."
"丞相折煞本宫了。"沈知意微笑,"贵妃娘娘自有太医照料。"她故意抬袖掩唇,露出腕上皇帝新赐的翡翠镯——那是番邦进贡的珍品,本该赐给苏贵妃的。
老狐狸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却仍保持恭敬:"娘娘有所不知,太医院那群庸医..."
号角声打断了他的话。皇帝下令围猎开始,众将士策马入林。沈知意故意落后,在转弯处突然拨马钻入小道。穿过一片白桦林,果然看见靖王等在山溪边。
"王爷好大的胆子。"她不下马,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他。
靖王伸手拉住她马缰:"不及沈嫔娘娘胆大,连左丞相都敢招惹。"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落在两人身上。沈知意注意到他虎口新增的茧子,是常年拉弓磨出的。她突然俯身,假借整理马鞍将奏折抄本塞进他怀中:"苏家要断边军粮草。"
"我知道。"靖王握了握她指尖,"胡人异动就是为此。我故意夸大敌情,逼朝廷拨粮。"
这距离近得危险。沈知意闻到他身上松墨气息混着铁锈味,是边关将士特有的味道。她忽然想起那个雪夜,他护着她从乱军中杀出,血染白袍的样子。
"王爷该回去了。"她轻扯缰绳,却被他突然攥住手腕。
"知意..."靖王声音沙哑,"别再用那个药油了。先帝的方子里有..."
远处传来马蹄声。靖王猛地松开手。沈知意拨转马头时,瞥见他眼中深沉的忧虑。
回营路上,她"偶遇"了正在摘野花的苏贵妃。对方鬓边凤钗微斜,显然是匆忙赶来。
"妹妹好兴致。"苏贵妃笑里藏刀,"本宫还以为,妹妹会跟着男人们去打猎呢。"
沈知意低头作羞涩状:"娘娘说笑了,臣妾只是...迷了路。"
"是吗?"苏贵妃突然逼近,"那怎么裙角沾着溪水?这方圆十里,只有猎场东北角有溪流..."她声音陡然尖锐,"而靖王刚才去的正是那个方向!"
沈知意心头一跳,却见苏贵妃突然变脸,亲热地挽住她:"本宫开玩笑的。来,尝尝御厨新做的杏花酥。"
当晚御帐设宴。沈知意被安排在皇帝右下首,正对着靖王的位置。酒过三巡,萧景琰突然道:"沈嫔近日为朕按摩颇见成效,该赏。"
满座哗然。沈知意感到靖王目光如炬,却只垂眸谢恩。
"朕记得你善弈,不如与靖王对弈一局?"皇帝语气随意,眼中却闪着危险的光,"赌注嘛...就那匹'乌云盖雪'好了。"
沈知意指尖发冷。"乌云盖雪"是靖王最爱的战马,曾救过他性命。皇帝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棋局摆开,沈知意执黑。她故意下得保守,让靖王占尽先机。直到中盘,她才突然变招,一记"镇神头"直取腹地。这是父亲教她的杀招,当年靖王第一次来沈府做客,就败在这手。
靖王执棋的手悬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沈知意悄悄用足尖碰了碰他靴侧——这是提醒他当年的事。果然,靖王落子时故意偏了半寸,让她险胜半目。
"臣妾侥幸。"她起身行礼,却听皇帝冷笑。
"好一对心有灵犀的妙人!"萧景琰摔了酒杯,"朕倒成了看客!"
帐内瞬间死寂。沈知意跪地请罪,余光瞥见靖王拳头攥得发白。
"陛下息怒。"苏贵妃突然娇声道,"沈嫔妹妹与靖王殿下不过棋逢对手..."
"闭嘴!"皇帝暴喝,却突然按住太阳穴,脸色煞白。沈知意立刻明白——头痛又发作了。
她膝行上前:"臣妾扶陛下回帐歇息。"
萧景琰盯着她看了许久,突然狞笑:"好,今晚就由爱妃...侍疾。"
这四个字如冰水浇头。沈知意感到靖王周身气息骤冷,却不敢抬头。她被皇帝拽着胳膊拖出大帐,最后一眼看见靖王将酒盏捏得粉碎,鲜血顺着指缝滴在棋盘上,像极了散落的红梅。
龙帐内熏香浓得呛人。沈知意刚取出药油,就被皇帝按在榻上。
"朕的头不疼了。"萧景琰撕开她衣襟,"倒是别处...需要爱妃纾解。"
沈知意咬破舌尖才忍住反抗的冲动。当皇帝粗暴地进入她时,她盯着帐顶的蟠龙纹,想起父亲说过——越王勾践尝粪问疾,终灭吴国。
事毕,萧景琰捏着她下巴端详:"哭什么?朕比靖王如何?"
沈知意这才惊觉自己流泪了。她急中生智:"臣妾...臣妾是欢喜..."
皇帝突然暴怒,一脚将她踹下龙床:"撒谎!你刚才的眼神,和景恒那孽障小时候一模一样!"他抓起药油砸在她身上,"滚出去!"
沈知意裹着破碎的衣衫退出龙帐。夜露寒重,她却在月光下笑了——方才情急时,她摸到皇帝枕下藏着一把匕首,刀柄刻着"宸"字。
先帝的匕首,为何在当今圣上枕下?而靖王欲言又止的药油秘密,又是什么?
远处山峦如巨兽蛰伏。沈知意擦干泪痕,缓步走回自己的营帐。明日,皇帝会赐下珍宝安抚她,而她会表现得受宠若惊。这场戏,才刚刚进入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