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丞相苏晏的囚室比想象中干净。沈知意掀开兜帽时,那位曾经权倾朝野的老人正就着铁窗漏进的月光,在墙上刻字。
"昭仪娘娘好胆量。"苏晏头也不回,刻刀在砖石上刮出刺耳声响,"这死牢里的老鼠,可是会吃人的。"
沈知意将食盒放在霉烂的草席上:"比起老鼠,丞相大人应该更怕明日午时的铡刀。"
苏晏手中刻刀一顿。墙上密密麻麻的"正"字已经刻了二十七道——自入狱起的天数。
"娘娘深夜造访,总不会是来送断头饭的吧?"他转身时,铁链哗啦作响。曾经保养得宜的面庞如今沟壑纵横,唯有眼神仍锐利如鹰。
沈知意从袖中抽出一卷竹简:"大人可认得这个?"
竹简展开的刹那,苏晏瞳孔骤缩。那是他二十年来贪污军饷的明细账册,本该锁在相府密室。
"娘娘手段了得。"他嘶声道,"但老夫将死之人,这些还有何用?"
"若我说,能保苏家血脉不绝呢?"沈知意指尖轻点竹简末尾一个名字——苏明远,苏晏最疼爱的庶孙,此刻正藏在江南某处。
苏晏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你想要什么?"
"三件事。"沈知意竖起手指,"一,你写给胡人的密信原件;二,当年参与构陷沈家的所有人名单;三..."她压低声音,"皇帝身世的全部真相。"
老狐狸突然大笑,笑声在牢房中回荡如枭鸣:"沈巍的女儿果然不凡!可惜啊,你查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他猛地凑近铁栏,"你以为景琰只是睿亲王之子?错!他生母是个胡人女奴!当年贤妃产下的确实是死胎,但睿亲王侧室根本不曾怀孕!"
沈知意后背渗出冷汗。这意味着皇帝连宗室血脉都不是,纯粹是个野种!
"证据呢?"
苏晏从怀中掏出一块染血的帕子:"先帝晚年察觉真相,密诏我父入宫商议废太子。这上面是先帝口谕,我父亲亲笔所记。"
泛黄的丝帕上,字迹已经模糊,但"景琰非我族类"六个字依然触目惊心。沈知意强忍颤抖将帕子收入袖中:"密信和名单呢?"
"都在相府祠堂的牌位暗格里。"苏晏眼中突然涌出泪光,"娘娘答应的事..."
"明日午时前,会有人送苏明远出海。"沈知意起身,"至于其他苏家人...谋逆大罪,总要有人承担。"
离开死牢时,沈知意被突如其来的眩晕击中,不得不扶墙喘息。连日来的殚精竭虑让她瘦得脱了形,但比身体更疲惫的是心——每揭开一层真相,都仿佛在撕扯旧伤。
"主子!"小顺子从暗处窜出,"太后娘娘醒了,正闹着要见您!"
慈宁宫灯火通明。太后半倚在榻上,面色灰败如将熄的炭。见沈知意进来,她竟挣扎着坐起,枯爪般的手死死攥住沈知意衣袖。
"东西...找到了吗?"太后声音嘶哑得不成调。
沈知意会意,取出那半块龙纹玉佩:"是这个吗?"
太后老泪纵横,颤抖着从枕下摸出另半块玉佩。两半相合,严丝无缝,背面现出完整的四爪龙纹——这是太子才能用的规制!
"景恒...我的孩儿..."太后将玉佩贴在胸口,"贤妃姐姐临终托付...我终究是...负了她..."
沈知意跪在榻前,轻声道:"太后,靖王殿下还在天牢..."
"他不是!"太后突然厉喝,吓得宫人们齐齐跪倒。她剧烈咳嗽着,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绫,"拿...拿去...救景恒..."
沈知意展开黄绫,竟是盖有玉玺的赦免诏书!日期是...三日前?看来太后早有准备。
"陛下不会认的。"她低声道。
太后露出狰狞笑容:"那就...用这个..."她从发间拔下一根凤头金簪,旋开簪身,倒出一粒蜡丸,"先帝...留给贤妃的...最后一道密旨..."
蜡丸捏碎,露出寸许长的纸条。上面只有八个字:"景琰非宸出,景恒继大统。"
"先帝...早料到有今日..."太后气息越来越弱,"去找...赵将军...他见过...血诏..."
沈知意刚将密旨藏好,殿外突然传来尖利的"皇上驾到"。她急忙将蜡丸塞回太后手中,自己退到屏风后。
萧景琰一身素服走进来,面上看不出喜怒。他在榻前站定,俯视着奄奄一息的太后:"母后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太后竟笑了:"哀家...只想问问...我儿景恒...可还安好?"
皇帝面色骤变:"母后糊涂了,朕就在这里。"
"你?"太后嘶声冷笑,"一个胡人女奴的杂种...也配称哀家为母?"
"闭嘴!"皇帝一把掐住太后脖颈,却在看见她手中蜡丸时猛地松手,"这是..."
太后趁机将蜡丸吞入口中!皇帝暴怒,掐着她下巴想抠出来,却只抓到一把鲜血——太后咬断了自己的舌头!
"传太医!朕要她活着!"皇帝歇斯底里地咆哮。
沈知意趁机从侧门溜出。跑过回廊时,她听见太后寝殿传来瓷器碎裂声与皇帝的怒吼。那粒蜡丸里的秘密,将永远随着太后的血咽下去了。
凤藻宫的密室中,沈知意将今夜所得一一排列:合二为一的龙纹玉佩、太后给的赦免诏、苏晏供出的血帕密记。还差最后一块拼图——赵将军手中的血诏。
"主子,赵嬷嬷求见。"小顺子在门外低声道。
老嬷嬷进来时浑身发抖,怀里紧抱着个鎏金匣子:"娘娘,太后她...殡天了!临终前让老奴把这个交给您。"
匣中是一卷染血的诏书,字迹已经模糊,但玉玺印鉴清晰可见。沈知意小心展开,心跳如鼓——这是先帝临终前留下的废太子诏!上面明确写着立睿亲王世子萧景恒为新君,而"景琰"的名字被朱砂狠狠划去。
"赵将军现在何处?"
"就在玄武门外。"赵嬷嬷抹泪道,"太后早安排好了,只要见到血诏和玉佩,玄甲军随时听您调遣。"
沈知意握紧玉佩。明日午时,左丞相问斩,靖王也将被押赴刑场。而皇帝...必然亲临监斩。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危险的赌局。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沈知意换上素服,准备去慈宁宫哭灵。临行前,她取出靖王那半块染血的囚衣布条,轻轻贴在唇上。
"主子..."小顺子红着眼眶进来,"天牢传来消息,靖王殿下他...拒绝越狱。"
"什么?"沈知意手中梳子啪地折断。
"殿下说,若此刻逃走,必会连累您。他宁愿...堂堂正正上刑场。"
沈知意喉头涌上腥甜。这个傻子!她强忍眩晕:"备轿,去天牢!"
刑部大牢比夜间更阴森。沈知意塞给狱卒一袋金叶子,才得以单独进入死牢。最里间的囚室里,靖王被碗口粗的铁链锁在墙上,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王爷..."她声音哽咽得不成调。
靖王抬头,血污下的眼睛依然清亮如星:"你不该来。"
沈知意不顾满地污秽跪在他面前,用帕子蘸水擦拭他脸上的血痂:"为什么不服下解药?为什么不肯走?"
"我若走了,你怎么办?"靖王艰难地抬手,铁链哗啦作响,"知意,收手吧。带着血诏和玉佩去找赵将军,他会护送你离开..."
"然后看着你死?"沈知意猛地撕开衣领,露出心口处一道陈年箭伤,"当年在边关,你为我挡的这一箭,现在该还了。"
靖王瞳孔骤缩。那是三年前胡人刺客的毒箭,他差点因此丧命。
"你...早就认出我了?"
"从你第一次来沈府赏梅,我就知道。"沈知意将赦免诏塞进他伤口结痂处,"明日午时,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着。"
她起身欲走,却被铁链绊住。靖王用尽力气抓住她手腕:"跟我一起走!"
沈知意俯身,在他染血的唇上印下一吻:"我会的...等一切都结束后。"她掰开他的手指,转身时泪如雨下。
回到凤藻宫,沈知意开始梳妆。她选了最鲜艳的胭脂,画了最精致的妆容,发间簪上那支金凤步摇——皇帝曾说她戴这支钗像极了贤妃。
"主子,刚收到消息。"小顺子慌张跑来,"陛下改了旨意,靖王的处决...提前到巳时!"
沈知意手中螺子黛啪地折断。现在离巳时只剩不到一个时辰!皇帝分明是察觉了什么...
"去告诉赵将军,按第二计行事。"她冷静地打开妆匣最底层,取出一包药粉,"再把这个下在陛下今早的茶里。"
小顺子接过药包时手抖如筛糠:"这...这是..."
"放心,不是毒药。"沈知意唇角勾起冷酷的弧度,"只是让他...看场好戏。"
辰时三刻,沈知意出现在乾清宫外。侍卫通报后,李德全一脸为难地出来:"娘娘,陛下说...今日不见任何人。"
"连本宫也不见?"沈知意故意提高声调,"那请公公转告陛下,关于贤妃娘娘的下落,臣妾还有未尽之言。"
片刻后,她被引入内殿。皇帝面色青白地靠在榻上,眼中布满血丝:"说!"
沈知意盈盈下拜:"陛下可还记得,臣妾说过贤妃葬在皇陵无字碑下?其实...臣妾撒了谎。"
"你找死!"皇帝抄起茶杯砸来。沈知意不躲不闪,任由热茶泼在脸上。
"贤妃根本没死。"她轻声道,"她一直在看着您...看着您如何谋害先帝,如何残害忠良,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
皇帝猛地站起,又踉跄坐下:"胡言乱语!朕亲眼看见她咽气..."
"那具尸体是替身。"沈知意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贤妃临终前,将这个交给家父保管。说是有朝一日...要亲手交给真正的太子。"
瓷瓶滚落在地,一颗琥珀色的药丸掉出来。皇帝如见鬼魅:"不可能...这是..."
"先帝特制的'回魂丹',天下仅存三颗。"沈知意逼近一步,"贤妃服下一颗假死,另一颗在太后手中,而这最后一颗..."她突然将药丸踩碎,"贤妃要我转告您,她不恨您冒充她的孩子,但您不该...害死景恒。"
"朕没有!"皇帝歇斯底里地咆哮,"景恒还...等等..."他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剧变,"你诈朕?"
沈知意后退半步,露出诡异的微笑:"陛下英明。现在,您应该感觉到头晕了吧?"
皇帝摇晃着站起来,却扑通跪倒在地:"贱人...你下毒..."
"不是毒,只是让您暂时动弹不得的麻药。"沈知意从怀中掏出龙纹玉佩,"您认得这个吧?先帝赐给真正太子的信物。"
皇帝目眦欲裂,却连手指都抬不起来。沈知意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还有半个时辰,靖王就要被斩首了。您放心,我会让他在黄泉路上等您..."
离开乾清宫,沈知意狂奔向玄武门。远处刑场已经搭起高台,黑压压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她必须在处决开始前找到赵将军!
转过宫墙拐角,沈知意猛地刹住脚步——苏贵妃一身素缟拦在路中央,手中匕首寒光凛凛。
"沈知意..."昔日雍容华贵的贵妃如今形如鬼魅,"你以为赢了?"
沈知意暗中摸向腰间软剑:"贵妃娘娘不该在宗人府吗?"
"我苏沐瑶就算死,也要拉你垫背!"苏贵妃尖叫着扑来。沈知意侧身闪避,软剑如银蛇出洞,直取对方咽喉。
两人缠斗间,远处传来震天的鼓声——处决即将开始!沈知意心急如焚,一个疏忽被苏贵妃划伤手臂。她咬牙反击,软剑刺入苏贵妃心窝!
"你...永远...得不到..."苏贵妃呕着血倒下,眼中尽是恶毒。
沈知意顾不上擦拭血迹,提起裙摆冲向刑场。前方忽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是玄甲军!为首的赵将军高举血诏:"奉先帝遗命,恭迎太子殿下还朝!"
刑场上一片混乱。沈知意挤到最前排时,刽子手已经举起鬼头刀。千钧一发之际,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刽子手咽喉!
"靖王殿下千岁!"玄甲军齐声高呼,声震九霄。
沈知意腿一软跪倒在地。她看见靖王被解开枷锁,看见赵将军为他披上明黄龙袍,看见百姓们自发跪拜...却唯独没看见,身后宫墙上,一张拉满的弓正对准她的后心。
"知意!"靖王的吼声如惊雷炸响。
沈知意本能地翻滚躲避,箭矢擦着她发髻钉入地面。她抬头望去,宫墙上的身影已经消失,但那惊鸿一瞥足够认出——是皇帝身边最神秘的那个影卫!
玄甲军迅速围成人墙。靖王——现在应该称他为新帝了——大步走来,亲手将她扶起:"没事了..."
沈知意却浑身发抖:"不...还没结束..."她指向皇宫方向,"萧景琰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