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的嫡子之喜】
芈姝生产时的啼哭声刺破宫墙时,秦王正在看芈月整理的楚国书柬。竹简“啪”地落在案上,他盯着窗外翻卷的朱红帷幔,忽然抓住芈月的手腕:“你说,楚国为新生儿祈福,用的是《九歌·东皇太一》?”
芈月望着他指尖因用力泛白的关节,想起昨日芈姝让玳瑁送来的蜜渍金桔——那是她怀孕时最爱吃的零嘴:“需以兰草熏衣,用黍米祭神,再由巫祝唱诵‘长无绝兮终古’。”
“来人!”秦王忽然起身,冕旒撞在青铜灯架上叮咚作响,“取寡人的‘玄鸟金箔’,再备楚国祭礼——今日寡人的嫡子,要受六国之祝。”
芈月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袖中滚落的玉佩正是前日他所赐,刻着“稷”字的青玉在廊下投出细碎光影。远处椒房殿传来此起彼伏的“恭喜”声,她忽然想起黄歇曾说:“楚国公子出生,第一声啼哭要让江水听见。”而此刻秦国的嫡子,哭声怕是要让函谷关外的匈奴都听见了。
【椒房殿的暗涌】
“娘娘快看,小王子的手像您!”玳瑁捧着金盆的手微微发抖,盆中清水映出芈姝苍白的脸。她望着襁褓里皱巴巴的婴儿,忽然抓住乳母的手腕:“把孩子抱远些——我闻不得血腥气。”
魏琰的步摇在廊下投出蛛网般的阴影,她盯着秦王赏赐的“镇国金爵”,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嬴华十六岁还在骑射场摔断胳膊,这孩子才落地就有金爵加身。”
“夫人莫急,”魏长使递来温热的蜜酒,酒液里浮着的枸杞恰似凝血,“您瞧芈姝那脸色,倒像被人剜了心头肉——她哪里是喜,是怕!”
魏琰忽然轻笑,指尖抚过案头嬴华的军功竹简:“怕?她该怕的是芈月——你当秦王为何让那楚人女侍寝?”她忽然压低声音,“当年先王在世时,曾说‘楚女多诡’……”
殿外忽有宫娥禀报:“芈八子求见,送来了楚国的‘长命锁’。”芈姝攥紧床头的蜀锦帐沿,听见芈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忽然想起昨日在承明殿看见的场景——秦王竟背着她在殿内奔跑,像极了她幼时见过的楚国夫妻“戏马”之礼。
【承明殿的雨夜往事】
“雨中背人?”秦王的指尖摩挲着芈月腕间的银镯,那是黄歇送的“巫山云雨”纹样,“若换作寡人,定要让你骑在颈上,免得裙裾沾泥。”
芈月望着案头新迁来的黄歇衣冠冢,碑上“子歇之墓”四字是秦王亲笔所书,用的是楚国蝌蚪文:“子歇说,背人需‘稳如泰山’,骑颈却‘险如累卵’——他总怕我摔着。”
秦王忽然起身,冕旒扫过烛台,火苗剧烈摇晃:“那是他不知,有些险,值得冒。”他忽然在她面前蹲下,脊背挺得笔直,“来,试试寡人的‘泰山’稳不稳。”
芈月的指尖悬在他肩头,触到绣着饕餮纹的玄色锦缎,忽然想起楚国先王背芈姝时,穿的是绣着凤纹的明黄衣袍。烛火在秦王发间镀上金边,她忽然轻笑,轻轻伏上他的背:“大老虎要跑起来才算数。”
殿外暴雨骤至,秦王的脚步声混着雨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燕子。芈月攥着他的冠带,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忽大忽小,像极了当年在楚宫梅林里,同黄歇追逐时投在雪地上的剪影。秦王忽然止步,她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比雨中的战鼓更响。
“明日让穆监给你做副骑具,”秦王的声音里带着喘息,“用蜀地的金丝楠木,雕上‘乘龙驭凤’。”
芈月的脸埋在他颈间,闻到混合着松烟与檀香的气息,这是黄歇身上没有的味道。她忽然想起义渠君腰间的狼首银饰,那是魏琰送的——而此刻她伏着的脊背,终将成为天下的靠山。
“陛下可知道,”她的指尖轻轻划过他后颈的朱砂痣,“楚国女子骑在夫君颈上,要唱《骑竹马》的情歌?”
秦王转身时,她看见自己映在他瞳孔里的模样,发簪歪斜,面上带着薄红,竟比晨起对镜时更生动。他的指尖掠过她泛红的耳尖,忽然轻笑:“那便唱与寡人听——明日,不,此刻便唱。”
【椒房殿的双面欢颜】
“恭喜妹妹得宠。”芈姝的指尖在鎏金礼盒上反复摩挲,盒中是她最爱的蓝田玉簪,此刻却刻着“八子”的封号,“秦王待你,当真是……与众不同。”
芈月望着她眼下的青黑,想起昨夜承明殿外看见的身影——玳瑁扶着芈姝,在雨里站了足足半个时辰:“姐姐可知,陛下昨夜背我时,说‘楚国的‘戏马’礼,该改改了’?”
“改?”芈姝忽然笑出声,震得金钗上的珍珠坠子乱颤,“他是要把楚国的风习都改成秦国的模样——就像改你的封号一样。”她忽然抓住芈月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可你别忘了,你流的是楚国王室的血!”
殿外忽有宫娥禀报魏琰求见,芈姝松开手的瞬间,芈月看见她袖口露出的红痕——那是掐出来的月牙形印记。魏琰进来时带着浓郁的乳香,怀中抱着给嬴荡的虎头靴,针脚细密,却用了魏国的“五毒”纹样。
“妹妹可知,”魏琰捏着靴子上的金线,“这叫‘千里行’,是魏国公子周岁时必穿的。”她忽然望向芈姝,笑得温婉,“不像楚国,听说要给孩子戴‘长命锁’——锁得住命,锁得住心吗?”
芈姝的指尖掐进掌心,却听见芈月轻笑:“姐姐送我的玉簪,我明日便戴上——秦国的封号是‘八子’,可在我心里,永远是姐姐的‘月儿’。”她忽然取出枚楚国香囊塞给芈姝,“这是用椒房殿的艾草做的,能安神。”
魏琰离去时,雨又下了起来。芈姝望着手中的香囊,忽然闻到熟悉的兰草香——那是黄歇送给芈月的定情香。她攥紧香囊,丝线勒进掌心,忽然想起多年前在楚宫,芈月把最后一块蜜糕推给她时说:“姐姐先吃,月儿不饿。”
“玳瑁,”她望着镜中自己扭曲的面容,“去把库房里的‘巫蛊人偶’找出来——用……用芈八子的生辰八字。”
【马厩里的交心话】
“觉得秦王如何?”孟嬴的马鞭敲着枣红马的鞍鞯,马蹄不安地刨着干草。芈月望着她眉间的英气,忽然想起黄歇说过:“秦国的大公主,比男儿更懂骑射。”
“他像……像座山。”芈月抚过马厩里的青铜马槽,槽底刻着“驷铁孔阜”的秦篆,“从前觉得山是阻碍,现在才知,山能挡风遮雨。”
孟嬴忽然大笑,惊得马儿喷着响鼻后退:“我爹这辈子,最像山的时候,是在函谷关亲率铁骑拒六国。”她忽然压低声音,“可山也有裂缝——你瞧着吧,魏琰那只老狐狸,正盯着缝儿呢。”
芈月想起今早看见的场景:魏长使在花园同义渠君的亲信交头接耳,袖口露出的正是魏琰的“狼首金错带”。远处传来钟磬声,是秦王在为嬴荡举行“试周”礼,她忽然握住孟嬴的手:“若有一日我坠下山崖,姐姐可会拉我一把?”
孟嬴的指尖在她腕间的银镯上顿住,那是黄歇的遗物:“你不会坠崖——你该成为在山巅种柏树的人。”她忽然指向远处的宫殿群,飞檐斗拱在云中若隐若现,“看见那座望夷宫了吗?我娘说,站在顶上能看见八百里秦川——那是我爹为她建的。”
芈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望夷宫的屋脊上,正有两只玄鸟衔着木枝飞过。她忽然想起秦王昨夜说的话:“待寡人刻下‘大秦’二字时,你便知——这庆功酒,必有你半盏。”马厩的风掀起她的衣袖,露出秦王新赐的“八子”金印,在阳光下泛着温热的光。
【长乐宫的歌舞迷局】
“这曲《白纻舞》,是从吴越传来的。”嬴夫人的指尖划过青铜酒樽,樽身上的“傩戏”纹样正在烛火下流转,“舞者需踩准《九章算术》的节拍,差半步便要受罚。”
芈月望着舞者足间的银铃,每只铃上都刻着不同的“乐”字——大篆、小篆、鸟虫篆,竟有七种之多。庸芮斟酒时,袖中掉出片竹简,上面是魏国的“阴符”密文。
“听说秦王让你整理楚国书柬?”庸芮的目光扫过她鬓间的玉簪,那是芈姝送的“并蒂莲”纹样,“可曾见过‘楚虽三户,亡秦必楚’的记载?”
芈月的指尖在酒樽上顿住,听见孟嬴的马鞭在廊下敲出《秦风·无衣》的节奏。嬴夫人忽然轻笑,腕间的玉镯撞在樽沿:“庸大夫醉了——我大秦的‘八子’,怎会留这种祸心文字?”
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秦王的贴身侍卫。芈月望着庸芮匆匆收起的竹简,忽然想起黄歇曾说:“魏国的‘阴符’,能调十万大军。”舞者的银铃声越来越急,她数着节拍,忽然发现每到“九”的倍数,铃声里便混着铁器摩擦声——那是藏在帷幕后的甲士。
“孟嬴,”她忽然握住大公主的手,“明日陪我去祭子歇吧——带上楚国的‘招魂幡’。”
孟嬴挑眉,看见她眼底的暗涌,忽然明白那不是哀伤,是警示。殿内烛火突然齐明,秦王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冕旒下的眼神扫过庸芮的案头,最后落在芈月攥着孟嬴的手上。
“好个‘傩戏’,”秦王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却让殿内温度骤降,“舞者踩的不是算术节拍,是寡人军队的鼓点吧?”他忽然走向芈月,握住她尚有余温的手,“寡人的‘八子’,该看更有趣的歌舞——比如,让魏琰夫人跳一曲《折腰舞》如何?”
芈月望着他指尖若隐若现的朱砂痣,忽然想起昨夜他背着自己时,后颈的痣擦过她的唇。殿外传来魏琰的惊呼声,舞者的银铃掉在地上,滚到她脚边——铃身上的“乐”字,不知何时被换成了“亡”。
【承明殿的同床夜】
“可曾后悔?”秦王的指尖划过她背上的蝴蝶骨,案头的《商君书》翻开在“开塞”篇。芈月望着他胸前的朱砂痣,想起白天在马厩看见的战马——眉心也有这样的红痕,据说是“千里良驹”的标志。
“后悔什么?”她的指尖抚过他心口的伤疤,那是函谷关之战留下的箭伤,“后悔没早几年遇见你?”
秦王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芈月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却比昨日背他时更稳:“陛下可知,楚国女子嫁夫,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
“你要?”秦王的声音里带着诧异,却在看见她眼底的认真时忽然轻笑,“明日便让驷车庶长去楚国下聘——用‘天子驾六’的礼制。”
芈月的指尖穿过他的银发,触到发根的几丝雪白:“我要的不是这个……”她忽然凑近他耳边,“我要陛下记住,我芈月不是‘楚国女子’,是‘大秦八子’。”
秦王的瞳孔骤然收缩,随即爆发出大笑。他翻身坐起,取过案头的各国“马”字竹简抛向空中:“好!好个‘大秦八子’——来人,取寡人的‘传国金玺’!”
芈月望着纷飞的竹简,忽然想起黄歇的衣冠冢——此刻应在雨中静默,碑上的蝌蚪文或许已被雨水冲淡。她摸向枕下的银镯,却触到一片温热的玉——秦王不知何时,将刻着“稷”字的玉佩放在了她枕边。
殿外,第一声鸡鸣划破夜空。芈月望着身侧熟睡的秦王,忽然明白:有些誓言会被岁月改写,有些情衷却能在权谋中生长——就像此刻她攥着的玉佩,既是承诺,亦是枷锁,而她终将戴着这枷锁,在这秦宫的深渊里,走出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