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秋风卷着枯叶扑簌簌敲打窗棂，嬴驷倚在绣着蟠龙纹的锦榻上，枯槁的手指捏着金丝毯角微微发颤。嬴夫人疾步跨进寝殿时，正撞见他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染红了月白色丝帕。
"王弟！"嬴夫人扑到榻前，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嬴驷艰难地扯出个笑，眼尾皱纹里盛满疲惫："姐姐...你看，如今，寡人真的老了，要先姐姐一步而去了。"他转头望向侍立在旁的穆监，"取...取诏书来。"
穆监捧出一卷素帛的刹那，躲在廊柱后的冯甲眯起眼睛。嬴夫人展开帛书，蹙着眉反复读了两遍："这...这究竟是..."
"日后全靠姐姐，拿这道诏书...平定天下。"嬴驷气息微弱，喉结艰难地滚动，"大秦...大秦基业..."话音未落，寝殿外突然传来纷沓脚步声，众妃嫔簇拥着公子们跪倒在地，哭声顿时充斥殿堂。
"荡儿..."嬴驷强撑着支起身子，目光扫过跪在前排的嬴荡，"你既为大秦之主，当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今日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起誓——"他剧烈喘息着，"有生之年，绝不让兄弟相残之事...出现在大秦！"
嬴荡叩首时玉冠上的珠串叮咚作响："儿臣对天起誓，若违此誓，不得善终！"
"樗里疾..."嬴驷气若游丝地唤道，"宣旨...立嬴荡为新君..."
待众人退去，寝殿里只剩芈月与嬴驷相对。烛火在风里明明灭灭，映得他眼底的血丝愈发狰狞："这些年...寡人处事决断，唯独在你和稷儿的事上...拖泥带水，心猿不定。"
芈月垂眸，指尖抚过榻边青玉枕："臣妾定会尽心照料稷儿，大王不必再忧心。"
嬴驷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记住...无论发生何事，护好稷儿..."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指缝间渗出的血顺着苍白的手背蜿蜒而下。
暮色渐浓时，芈月跪坐在榻前，凤箫抵在唇边。呜咽的曲调在殿内盘旋，恍惚间又回到初见那日，咸阳宫的桃花簌簌落在他玄色衣袍上。嬴驷的手指慢慢垂落，眼角还凝着一滴未坠的泪。
公元前311年深秋，咸阳城素缟漫天。冯甲猫着腰钻进椒房殿时，芈姝正对着铜镜簪花。金步摇在鬓边轻轻晃动，映得她眼底闪过一丝阴鸷："你说看到穆监交了东西给先王？"
"千真万确！"冯甲压低声音，"那神情鬼鬼祟祟，定是份遗诏！依小人看，定是对王后和新王不利的东西！"
芈姝捏着簪子的手骤然收紧，在掌心掐出月牙形的红痕："去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
三日后，穆监蜷在阴冷的地牢里，看着碗中泛着白沫的绿豆汤冷笑。冯甲蹲下身，刀尖挑起他的下巴："说！遗诏藏在哪儿？"
"做梦去吧！"穆监突然仰头将毒汤一饮而尽，"既然我的天寿已尽，也该随先王去了！"
"给我打！"冯甲恼羞成怒地踹翻木凳。刑具声混着惨叫声在牢狱中回荡，直到穆监猛然夺过侍卫腰间佩剑，一抹脖颈。鲜血溅在青砖上，惊飞了梁间栖息的乌鸦。
"你！"穆辛冲进来时正撞见兄长倒地，目眦欲裂地扑向冯甲，"狗贼！还我兄长命来！"寒光闪过，利刃没入他胸口。冯甲抽出染血的剑，在穆辛瞪圆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扭曲的脸。
椒房殿内，芈姝将两份诏书掷在案上。火焰舔舐着素帛，"分封嬴稷去巴蜀"的字迹在火中蜷曲变形。芈月望着跳动的火苗，突然笑出声来："原来这些年，我竟是看错了人。"
"笑话！"芈姝抓起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在地上，瓷片飞溅，"分明是我看错了你！当年诸子争储，你为何举荐嬴华？大王宠爱你母子多年，我哪一日不是如鲠在喉？"
"姐姐想要害人，何须编这些理由？"芈月平静地拂过裙摆上的褶皱，"不过是欲加之罪。"
芈姝猛地抽出案上的匕首，抵住她咽喉："留着你们母子，迟早是个祸患！"
冰凉的刀刃贴着肌肤滑动，芈月却直直望进她眼底："新王登基，江山未稳。姐姐如今大开杀戒，就不怕遭报应吗？"
殿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芈姝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抖，雨滴顺着窗棂蜿蜒成河，恍惚间又回到儿时，她们在楚宫的长廊下分食一块桂花糕的模样。
"拖下去！"芈姝突然转身，声音沙哑，"明日一早，送芈月母子去燕国。"
月光透过雨幕洒在宫墙上，将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拉得很长。芈月轻抚着怀中熟睡的稷儿，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咸阳城的秋夜格外寒凉，而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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