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茵猛地甩开孟嬴的手,金丝绣鞋碾碎地上的“秦”字:“好个知恩不图报的芈月!当年是谁在楚国宫墙下哭着求我带她出逃?如今倒成了大义凛然的秦国夫人!”她尖利的指甲几乎戳到芈月脸上,“你以为有苏秦撑腰就能在燕国立足?公子职早说了,秦国质子......”
“够了!”孟嬴的声音在雪地里炸响,羊脂玉镯突然迸裂,碎玉溅在芈茵绣鞋上,“十六年前你偷走她的嫁衣,五年前在易水河畔推她落船,如今还要逼死这对孤儿寡母?”她胸口剧烈起伏,望着芈月锁骨处的烫伤,眼眶突然泛红,“月儿,你可知我这些年......”
“易后无需再说。”芈月俯身拾起嬴稷冻僵的手,轻轻呵着热气,“当年姐姐在楚国教我认的第一个字,便是‘忍’。可忍到赵国使团火烧驿馆,忍到稷儿为护住传国玉珏被烙铁烫伤......”她突然扯开嬴稷的衣袖,青紫的鞭痕在雪光下刺目,“姐姐若觉得这是秦国质子该受的礼遇,我这就带着稷儿回赵国,死也要死在秦人脚下!”
苏秦缓缓踱步到两女之间,六国相印在风雪中叮当作响:“听说易后重金求贤,却连郭隗先生的书房都不如赵国驿馆暖和?”他抖开竹简,“千金市骨”的字迹被雪水晕开,“若传出去燕国连孤儿寡母都容不下,列国贤士怕是要笑谈——燕易后所谓求贤,不过是东施效颦的把戏。”
驿丞赵臣突然从雪堆里爬起来,膝盖上还沾着血渍:“易后明鉴!芈茵夫人说只要冻死秦国质子,赵国就会送来二十车粮草......”他话音未落,芈茵的绣鞋狠狠踹在他脸上,珍珠缀成的鞋尖瞬间染红。
“住口!”芈茵发髻散乱,钗环叮当坠地,“孟嬴,你别忘了!当年是谁在父王灵前发誓,要助公子职登上燕位?如今你为了这个贱人......”
“啪!”孟嬴的巴掌重重落在芈茵脸上,猩红指印在苍白面皮上炸开。所有人都愣住了——自燕昭王继位以来,这位素来端庄的易后从未失过仪态。孟嬴颤抖着抚上芈茵红肿的脸颊,声音却冷得像冰:“当年父王临终托孤,要我护着公子职;可你呢?你用我的名义给赵国通风报信,让他们半路截杀秦国使团!”
芈月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惊飞了枝头寒鸦:“原来如此。难怪赵国驿卒能准确说出‘烧死那个戴赤金步摇的女人’。”她摘下鬓边唯一的银簪,在雪地上划出蜿蜒血痕,“姐姐可还记得,我们逃出楚国那日,你将这根簪子别在我发间,说‘月儿别怕,有姐姐在’?”
孟嬴踉跄后退,撞在马车辕木上。十六年前的画面突然清晰如昨:十五岁的芈月缩在马车角落,发间银簪映着月光,身后是熊熊燃烧的楚国宫殿。而她亲手将这个妹妹推进了更黑暗的深渊。
“母亲!”嬴稷突然指着远处。只见赵国骑兵的玄色旌旗刺破风雪,马蹄声震得积雪簌簌落下。为首将领高举青铜令箭,寒芒直逼芈月咽喉:“奉赵王之命,缉拿盗取传国玉珏的秦国余孽!”
苏秦突然抽出腰间玉箫,清音划破肃杀:“赵将军可知,这玉珏此刻就在燕国易后手中?”他目光扫过孟嬴骤然苍白的脸,“三日前赵国驿馆大火,易后贴身侍女带着玉珏连夜入宫——此事燕国司寇府有完整卷宗。”
芈茵脸色骤变,踉跄着抓住孟嬴衣袖:“姐姐!你明明答应过......”
“住口!”孟嬴甩开她的手,缓步走向赵国将领,羊脂玉镯的残片在掌心沁出血珠,“告诉赵王,玉珏在燕国易宫。若要取,便亲自来取。”她转身望向芈月,眼中泛起泪光,“月儿,当年我把你推上和亲马车,是为了燕国;如今护着你,也是为了燕国。”
风雪突然大了起来,嬴稷冻得咳嗽不止。芈月解下苏秦披在他身上的狐裘,轻轻裹住孩子:“苏先生说燕国需要一场变革,而变革总要有人流血。”她抬头望向漫天飞雪,“稷儿,你看这雪,落在燕国是冷的,落在秦国,却能滋养来年的麦浪。”
赵臣突然扑到芈茵脚下,死死抱住她的腿:“夫人救我!易后要杀我灭口......”芈茵一脚踹开他,转身就往马车奔去,却被孟嬴拦住去路。
“带下去。”孟嬴指了指瑟瑟发抖的芈茵,对身后侍卫道。她又看向赵国将领,“贵国越境缉拿,已犯燕律。若赵王想要玉珏,三日后易宫恭候大驾。”
将领犹豫片刻,勒转马头:“易后莫要后悔!”马蹄声渐渐远去,雪地上只留下凌乱的车辙。
孟嬴走到芈月面前,伸手想触碰她的脸,却在半空僵住:“月儿,让我护着稷儿读书吧。燕国的太学,该教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芈月望着孟嬴鬓角的白发,终于点点头。嬴稷突然从母亲身后探出头,将一块温热的烤红薯塞进孟嬴手里:“姨母,吃。”
雪仍在下,却渐渐小了。苏秦望着三个身影相携走向易宫,突然轻笑出声。他展开竹简,在“千金市骨”旁添了一行小字——“然骨非骨,乃人心也”。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掠过燕国灰暗的宫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