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义渠君已带兵至宣室殿外!"蒙骜浑身浴血撞开殿门,青铜甲胄上凝固的血珠簌簌坠落。芈月握着芣儿小手的指尖猛地收紧,七岁的孩子懵懂仰头:"母亲,蒙将军的盔甲为什么像糖葫芦?"
殿外传来震耳欲聋的嘶吼,义渠人的弯刀劈开禁军阵列。魏冉挥剑格挡时瞥见芈月苍白的脸,急得大喊:"王弟快带太后从密道走!"赢稷却纹丝不动,腰间佩剑已出鞘三寸:"今日若放虎归山,他日大秦必成齑粉!"
"且慢!"芈月突然起身,华服扫过冰凉的玉阶。她推开拦在身前的魏冉,径直走向殿门,发间凤钗随着脚步轻颤。门外,义渠君提剑而立,皮靴下是禁军将领的尸首,狼形图腾的披风在穿堂风中猎猎作响。
"翟骊,你果然来了。"芈月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的丝帛。义渠君的瞳孔猛地收缩——自她成为太后,再未唤过这个名字。他的弯刀指向她身后的赢稷:"交出庸芮和蒙骜,再按羊皮地图划界,否则..."
"否则怎样?杀了我儿子?"芈月突然轻笑,笑声里带着三分凄厉,"你当年在甘泉宫发过誓,要护他周全!"她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的旧疤赫然在目,"这道疤是你为他挡箭留下的,现在倒要取他性命?"
义渠君的刀尖微微发颤,虎威的死讯、虎威临终前那句"莫让大兄为难",此刻在耳畔炸开。他突然将弯刀掷在地上,发出金石相击的脆响:"芈月!你若肯跟我回草原,今日便罢了!带上芣儿,我们..."
"回不去了。"芈月弯腰拾起弯刀,刀刃映出她泛红的眼眶,"你看这宣室殿,当年你教赢稷拉弓,芣儿在廊下追蝴蝶,可现在..."她猛地挥刀,斩断玉阶上的蟠龙纹,"这把刀饮过六国将士的血,也斩过义渠勇士的头,它早就分不清自己是秦刀还是义渠刀了!"
赢稷突然上前,长剑横在芈月身前:"义渠君,今日若战,我大秦上下必奉陪到底!但你若此刻退兵,我可保义渠部落在陇西自治,永不征赋税!"
"自治?"义渠君仰天大笑,眼中泛起血丝,"当年你母亲说要与我共治天下,现在却要我俯首称臣?"他突然扯开衣领,露出心口的狼形刺青,"芈月,你摸摸这里,还有没有为我跳动过?"
芈月的指尖停在离他胸口三寸处,当年在义渠草原策马驰骋的画面与眼前血染的宣室殿重叠。芣儿突然挣脱她的手,哭着扑向义渠君:"阿爹!别打了!我把糖葫芦都给你!"
义渠君下意识接住孩子,却听见身后传来弓弦响动。他瞳孔骤缩,猛地将芣儿甩向芈月,自己旋身挥刀——三支利箭穿透他的肩胛,其中一支箭尾赫然刻着"秦"字图腾。
"不!"芈月的尖叫刺破长空。义渠君单膝跪地,看着芈月踉跄奔来,嘴角溢出的血沫混着笑声:"月儿...你终究还是..."话音未落,魏冉的长剑从他后背贯穿而出。
"翟骊!"芈月抱住逐渐冰冷的身躯,凤冠上的东珠滚落满地。义渠君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重重垂落在地。芣儿撕心裂肺的哭喊中,赢稷默默收剑入鞘,望着母亲颤抖的背影,喉结动了动却终究无言。
三日后,咸阳城外。芈月身着素服,将锦袍覆在义渠君棺椁上。芣儿攥着糖葫芦站在一旁,泪水把糖霜晕成模糊的白痕。赢稷捧着虎符走来,沉声道:"母亲,义渠部已改编为秦军骑营,陇西十二城..."
"够了!"芈月突然转身,眼中的悲痛化作滔天怒火,"你非要在此时说这些?"她踉跄着抓住儿子的肩膀,"当年你说要杀义渠君,我为什么拦着?因为我知道,一旦动手,这天下再无容得下真情的角落!"
赢稷任由母亲捶打,待她力竭才轻声道:"母后,儿臣何尝不知您的苦心?但大秦要东出,就必须..."他突然顿住,因为看见芈月从袖中取出那张羊皮地图,缓缓投入火中。
"从此以后,再无秦与义渠。"芈月望着腾空而起的灰烬,声音平静得可怕,"只有一统天下的大秦。"她转身走向马车,芣儿慌忙跟上,却在车帘落下前回头,看见父亲的棺椁被火焰吞噬,就像草原上那轮永远追不上的落日。
月余后,咸阳宫议政殿。庸芮展开新绘制的舆图,手指划过陇西之地:"义渠骑兵已磨合完毕,白起将军提议趁势攻楚..."他话音未落,芈月突然剧烈咳嗽,帕子上洇开点点血痕。
"太后!"魏冉冲上前扶住她。芈月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舆图上楚国的位置,恍惚又看见黄歇离去时决绝的背影。"攻楚之事...暂缓吧。"她抚着心口的旧疤,"派人给楚国送去些粮草,就说...就说是故人相赠。"
赢稷与魏冉对视一眼,终究没有多问。殿外秋风卷起枯叶,隐约传来孩童嬉闹声。芈月望着窗外,想起芣儿今早问她:"母亲,阿爹在天上能看见我吃糖葫芦吗?"
"能的。"她当时这样回答,此刻却喃喃自语,"他不仅能看见糖葫芦,还能看见...这用无数鲜血换来的天下。"一滴清泪坠在舆图上,晕开了楚国的边界线,就像那年在武关,楚怀王的泪水晕开了秦楚最后的盟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