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苏醒盯着录音棚里的显示屏，上面是已经修改了十七遍的曲谱。制作人赵毅在一旁来回踱步，时不时挠着他日渐稀疏的头发。

"还是不对，"苏醒摘下耳机，声音里透着疲惫，"副歌部分太...满了。"

"市场部那边说现在流行这种密集的节奏，"赵毅叹了口气，"数据表明听众的注意力持续时间越来越短，我们需要每十五秒一个高潮。"

苏醒揉了揉太阳穴。过去两周，他几乎每天都工作到凌晨，但新专辑的主打歌始终差那么一点——就像喝了一百杯咖啡后，舌尖残留的那种苦涩余味。

"休息十分钟。"他突然站起来，抓起外套往外走。

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里，苏醒摸出那部私人手机。简小诗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天前："最近写了个新旋律，想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电话。

"喂？苏念？"简小诗的声音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听起来像是在大街上。

"你在哪儿？"苏醒不自觉地压低声音，"我有些音乐上的问题想请教你。"

"正好！我在人民广场地铁站出口，刚发现一个超棒的街头艺人，他的二胡配上电子合成器简直绝了！你要不要——"

"我可以派车接你，"苏醒打断她，"我在...一个朋友的录音棚，想请你听听我们正在做的歌。"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呃...现在？"简小诗听起来有些犹豫。

"如果你不方便就算了。"苏醒突然意识到这个请求有多唐突。

"不，我正好没事。"简小诗的声音轻快起来，"把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就行。"

苏醒挂断电话，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击。他发了一个位于市中心附近的小型录音室地址——不是他常用的顶级工作室，而是一个朋友闲置的地方。

"赵老师，"苏醒回到录音棚，"我请了个朋友来听听看，也许能有新思路。"

赵毅挑起眉毛："哪位音乐人？"

"算是...民间艺术家。"苏醒含糊其辞。

四十分钟后，前台打电话说有位简小姐到了。苏醒亲自去接，看到简小诗站在大厅里，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背着她那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吉他。与周围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和墙上挂着的白金唱片形成鲜明对比。

"哇，这地方真专业！"简小诗仰头看着挑高的大厅，眼睛闪闪发亮，"你朋友一定很厉害。"

苏醒喉咙发紧："他只是...投资人。"

录音棚里，赵毅看到简小诗时明显愣了一下，但职业素养让他很快恢复了专业表情。

"这是赵制作人，"苏醒介绍道，"这是简小诗，音乐老师。"

简小诗大方地伸出手："您好！我只是来学习的。"

赵毅礼貌地握了握手，眼神却飘向苏醒，满是疑问。

"我们放一下现在的demo。"苏醒迅速转移话题。

当音乐从价值百万的音响系统中流淌出来时，简小诗的表情从期待渐渐变成了困惑。歌曲结束后，录音棚里一片沉默。

"怎么样？"苏醒问，心跳不知为何加快了。

简小诗咬着下唇，似乎在斟酌用词："编曲很精致，演唱技巧无可挑剔，但是..."她停顿了一下，"它想表达什么？"

赵毅皱起眉头："这是一首情歌，关于失恋后——"

"不，我是说，"简小诗直视苏醒，"你唱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

苏醒愣住了。这个问题太简单，却又太复杂。他习惯了考虑音准、节奏、市场反应，却很久没有被问及唱歌时的"想法"。

"我..."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简小诗突然拿起吉他："可以让我试试吗？同样的旋律，稍微改动一下和弦？"

不等回答，她已经开始弹唱。同样的歌词，同样的旋律骨架，但她加入了一些微妙的变奏，让整首歌的气质完全改变了——从一首标准的商业情歌，变成了带着苦涩和怀念的真实告白。

录音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赵毅瞪大了眼睛，连隔壁调音室里的工程师都探出头来。

"就是这样！"赵毅突然拍桌而起，"这正是我们缺的感觉！"

苏醒盯着简小诗，喉咙发紧。她只是简单地坐在那里，没有华丽的技巧，没有复杂的编曲，却让这首歌突然有了生命。

"你是怎么做到的？"他轻声问。

简小诗歪着头思考："我只是想象...如果真的失去重要的人会怎样。"她轻轻拨动琴弦，"音乐不应该是完美的，它应该像...像手掌上的纹路，有瑕疵才有温度。"

赵毅已经在电脑前疯狂记录着什么："简小姐，你有经纪公司吗？"

苏醒警告地看了赵毅一眼，后者识趣地闭上嘴。

"我只是个业余爱好者，"简小诗笑着摇头，"平时教教孩子，周末在街头唱唱而已。"

"那太可惜了，"赵毅真诚地说，"你对音乐有种天然的敏感度。"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一起重新编排了整首歌。简小诗提出的一些想法大胆得令赵毅咋舌，但每次试听后效果都出奇地好。苏醒发现自己逐渐找回了久违的创作激情——不是为了销量，不是为了奖项，仅仅是为了音乐本身。

"已经这么晚了？"简小诗突然注意到窗外已经全黑，"我得回去了，明天一早还有课。"

"我送你。"苏醒抓起外套。

"不用了，我坐地铁——"

"我坚持。"苏醒的声音不容拒绝。

——

地下车库里，苏醒戴上了棒球帽和口罩。简小诗看着他全副武装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像特工接头似的。"

"职业习惯。"苏醒闷闷地说，为她打开车门。

豪华轿车的内部空间让简小诗惊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摸着真皮座椅："这车是你的还是你朋友的？"

"呃...公司的。"苏醒又撒了个谎，胃部一阵紧缩。

车子驶入夜色中的城市。简小诗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闪烁的霓虹。

"你看那家面包店，"她突然指着路边，"打烊了还在放音乐，是肖邦的夜曲。多浪漫啊。"

苏醒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确实看到一家小小的面包店，橱窗里还亮着温暖的灯光，隐约能听到钢琴声飘出来。

"城市本身就是一首歌，"简小诗闭上眼睛，"地铁报站的节奏，小贩叫卖的韵律，孩子们跳皮筋时的童谣...如果你仔细听，到处都是音乐。"

苏醒看着她沉浸的侧脸，突然有种冲动想录下这一刻——不是为了采样，只是想记住这个女孩如何用他从未想过的方式感受世界。

"今天谢谢你，"他真诚地说，"你让那首歌...活了过来。"

简小诗睁开眼睛，微笑着看他："音乐本来就活着，只是你们这些专业人士有时候把它关在太多规则里了。"

车子停在了简小诗公寓楼下——一个普通的老式小区。苏醒坚持要送她到门口。

夜风轻柔，路灯在他们脚下投下长长的影子。简小诗突然在一家已经关门的小杂货店前停下。

"听，"她轻声说，"风铃。"

店门口挂着一串贝壳风铃，夜风吹过，发出零星的清脆声响。简小诗闭上眼睛，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打着拍子。

"这可以是一首歌的开头，"她低声说，"风铃，夜风，还有..."她指了指不远处一对吵架的情侣，"那些破碎的句子。"

苏醒看着她，胸口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女孩仿佛随身携带着一个他从未注意到的魔法世界，而她现在正一点点为他揭开帷幕。

"简小诗，"他突然开口，"其实我——"

"天啊！是苏醒吗？"一个尖锐的女声打断了他。两个年轻女孩从对面跑来，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是你！我们能合影吗？"

苏醒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但已经太迟了。女孩们已经认出了他，手机摄像头对准了他的脸。他下意识看向简小诗，后者站在原地，表情复杂难辨。

"你们认错人了，"苏醒压低声音说，"请给我们一些隐私。"

"那肯定是苏醒的声音！"一个女孩尖叫起来，"我认得！"

情况迅速失控。更多路人围了过来，手机闪光灯不断闪烁。苏醒抓住简小诗的手腕："我们得走。"

他们冲回车上，甩开了追拍的人群。车内一片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所以，"简小诗终于开口，声音出奇地平静，"'苏念'就是苏醒，那个大明星苏醒。"

苏醒握紧方向盘："我可以解释。"

"不必了，"简小诗摇摇头，"我想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不愿意承认。"

车子再次停在她公寓楼下。简小诗解开安全带，但没有立即下车。

"今天在录音棚很开心，"她轻声说，"谢谢你让我体验专业音乐制作。"她的手放在门把上，"晚安，苏老师。"

"等等！"苏醒抓住她的手臂，"我们还能...聊聊音乐吗？"

简小诗看着他，眼神里有犹豫，有困惑，还有一丝苏醒读不懂的情绪。

"我的号码没变，"最后她说，"但请你下次用真名打来。"

她消失在楼道里，留下苏醒一个人坐在车里，耳边还回荡着那串贝壳风铃的声音，和他那句未说完的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