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棚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简小诗站在控制台前,手指紧紧攥着那张修改意见表,指节泛白。苏醒坐在她旁边,能清晰地看到她脖子上跳动的青筋。
"副歌部分需要更强烈的节奏感,"赵毅指着屏幕上的波形图,"市场调研显示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这种能'炸场'的效果。"
"但这首歌讲的是失去后的怀念,"简小诗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个八度,"不是夜店狂欢。"
苏醒看着她侧脸绷紧的线条,想起上周他们在街头录音时捕捉到的那些真实声音——雨滴打在伞面上的节奏,老式自行车铃的清脆声响,还有那个卖烤红薯的老人沙哑的叫卖声。这些都被简小诗巧妙地编进了demo里,赋予歌曲一种难以言喻的生活气息。
"简小姐,我理解你的艺术坚持,"林楠不知何时出现在录音棚里,高跟鞋在地板上敲出精确的节奏,"但苏醒的专辑需要面对的是市场,是成千上万的普通听众。"
简小诗转向苏醒,眼睛里的疑问像一把小刀刺进他心里:"这也是你的想法吗?"
苏醒喉咙发紧。过去七年,他从未质疑过团队的决定。从选曲到造型,一切都是精密计算后的结果——什么风格受欢迎,什么歌词能引发共鸣,甚至什么颜色的服装能提高销量。这套公式带给他名声、财富和无数的奖项。
但此刻,看着简小诗眼里逐渐熄灭的光,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窒息。
"我觉得..."苏醒清了清嗓子,"原版更有感染力。"
录音棚里一片寂静。赵毅的眉毛几乎要飞出发际线,林楠的表情像是被人突然按了暂停键。
"苏老师,"林楠慢慢地说,"公司已经为这次转型投入了大量资源。"
"我知道,"苏醒直视着她,"但音乐首先是艺术,不是吗?"
简小诗的眼睛瞪大了,她轻轻碰了碰苏醒的手腕,像是一个无声的感谢。那个触碰很轻,却让苏醒的手腕皮肤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热。
"我需要和公司沟通一下。"林楠转身离开,高跟鞋的声音比来时更加尖锐。
赵毅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你们年轻人啊...算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苏醒一眼,"希望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门关上后,简小诗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椅子上:"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不,"苏醒摇头,"你说的是对的。那首歌...是我们的创作,不该被数据左右。"
"我们的创作",这个词从他嘴里说出来感觉如此自然,却又如此陌生。苏醒已经不记得上次与人共同创作是什么时候了——通常他拿到的是已经完成度90%的作品,只需要加入自己的声音而已。
"嘿,"简小诗突然坐直身体,眼睛亮了起来,"想不想逃班?"
"什么?"
"就现在,"她抓起背包,"我知道这附近有个秘密基地。"
十分钟后,他们溜出了工作室的后门。简小诗带着苏醒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栋老旧的办公楼。电梯停在顶层,还要爬一段消防梯才能到达天台。
"这里是..."苏醒环顾四周。
"我的秘密思考空间。"简小诗走到天台边缘,城市的灯火在她身后铺展开来,像是打翻了的珠宝盒。
夜风拂过她的发梢,苏醒不自觉地拿出手机,想要记录下这一刻——不是为了社交媒体,只是想私藏这个画面。
"别拍,"简小诗头也不回地说,"有些东西只该记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苏醒放下手机,走到她身边。从这个高度,他们能看到整个城市的轮廓,远处的高楼像是由光组成的森林。
"我小时候,"简小诗轻声说,"常常一个人跑到家楼顶看星星。城市光污染太严重,其实看不到几颗,但我喜欢那种感觉——好像所有的烦恼都变得很小很小。"
苏醒学着她的样子仰头望去,确实只能看到零星的几点星光。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真正抬头看过天空了——每次夜间出行都是匆匆忙忙,从一辆车钻进另一辆车,从一栋建筑躲进另一栋建筑。
"那是什么?"他指着远处一个闪烁的红点。
"飞机吧,或者是无人机。"简小诗从包里拿出一个小保温杯,"喝茶吗?我自己泡的茉莉花。"
他们共用一个杯盖喝茶,肩膀几乎相碰。简小诗突然哼起一段旋律,是他们合作的那首歌的副歌部分,但去掉了所有电子音效,只剩下纯净的人声。
苏醒不自觉地跟着唱起来。没有麦克风,没有调音师,只有夜风和远处的城市喧嚣作为伴奏。但奇怪的是,他感觉自己的声音从未如此自由过,像是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听到了吗?"简小诗突然停下,"钟声。"
苏醒屏住呼吸。确实,远处不知哪座钟楼传来隐约的报时声,穿过楼宇间的缝隙,飘到他们耳边。
"这可以是一首歌的间奏,"简小诗闭上眼睛,"钟声,风声,还有..."她指向另一个方向,"那边工地上的金属碰撞声。"
苏醒跟着她的指引,开始注意到这座城市的"声音地图"——汽车的鸣笛构成低音部,地铁经过的震动是节奏基础,偶尔飞过的鸟群像是即兴的高音点缀。他突然明白了简小诗所说的"音乐无处不在"是什么意思。
"你听音乐的方式...很特别。"他说。
简小诗笑了:"不是用耳朵听,是用这里。"她按住自己的胸口,"感觉它,而不是分析它。"
他们肩并肩坐在天台边缘,腿悬在空中,像两个逃课的孩子。苏醒发现自己正在讲述从未对人提起的事——小时候被母亲逼着练琴直到手指流血,第一次登台时的恐慌发作,还有成名后那种如影随形的空虚感。
"所以你现在还弹钢琴吗?不是为了工作那种。"简小诗问。
苏醒摇头:"太久了...可能已经生疏了。"
"那太可惜了,"简小诗轻声说,"音乐应该是快乐的事。"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一架飞机划过夜空。
"我该回去了,"苏醒最终说,"明天还有通告。"
简小诗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下楼的路上,苏醒的手机不断震动——毫无疑问是林楠在找他。但他选择暂时忽略那些消息,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
接下来的两周,苏醒开始尝试简小诗的"生活观察法"。他让司机在公园附近放他下车,步行穿过人潮,用手机录下各种声音片段——街头艺人的二胡,菜市场的讨价还价,甚至是一只流浪猫的叫声。这些素材被他带回工作室,与简小诗一起剪辑、重组,融入他们的创作中。
"这个怎么样?"简小诗戴着耳机,将一段地铁进站的轰鸣声调成了某种奇特的节奏基底。
苏醒凑过去听,他们的头发几乎碰在一起。简小诗身上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不是那种昂贵的香水,更像是洗衣液和阳光混合的自然气息。
"完美,"他轻声说,"就像城市的心跳。"
简小诗笑了,眼睛弯成两道月牙。苏醒突然有种冲动想伸手触碰她的脸颊,看看是否和想象中一样柔软。
"苏老师,"录音师突然推门而入,"林经纪找您。"
这个时刻像泡泡一样被戳破了。苏醒叹了口气,跟着录音师出去见林楠。
林楠的办公室门紧闭着。苏醒一进去,就感受到了那种熟悉的低气压。
"解释一下,"林楠推过来一个平板电脑,上面是某娱乐论坛的截图——模糊的照片里,他和简小诗坐在天台边缘,"粉丝拍到的。你知道公司花了多少钱公关吗?"
苏醒盯着照片。从那个角度,他们看起来亲密得几乎像在接吻。
"我们只是在讨论音乐。"他说。
"讨论到天台上去了?"林楠的声音尖锐起来,"苏老师,您的人设是'完美情人',不是'文艺青年'。粉丝喜欢的是那个光鲜亮丽的苏醒,不是..."她指了指照片,"这个穿着连帽衫在屋顶约会的男人。"
苏醒握紧了拳头:"那才是真实的我。"
"真实?"林楠冷笑,"观众不需要真实,他们需要幻想。您忘了三年前那场'真实'尝试后专辑销量下滑多少吗?"
苏醒沉默了。那是他职业生涯中唯一一次尝试做自己想要的音乐,结果惨不忍睹。
"公司不反对您寻找灵感,"林楠的语气缓和下来,"但请记住您的身份。那个简小诗...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最后一句话像针一样刺进苏醒心里。他想起简小诗在天台上说的话——"音乐应该是快乐的事"。她确实不属于这个充满算计的世界,而这个世界会毫不犹豫地吞噬她。
"我明白了,"苏醒站起身,"但demo不会改。那是我的决定。"
林楠惊讶地看着他。七年来,苏醒从未在商业决策上违抗过公司的意见。
"您变了,"她最终说,"希望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走出办公室,苏醒摸出手机,看到简小诗刚发来的消息:"在儿童医院演出,有个小女孩想见你...当然是以'苏念'的身份:)"
后面附着一张照片——一个戴着氧气面罩的小女孩举着苏醒的海报。苏醒胸口一紧,突然无比渴望见到简小诗,听听她毫无修饰的笑声,让自己重新记起音乐最初的意义。
他回复:"地址发我。记得准备吉他,我想听你唱那首新歌。"
发完这条消息,苏醒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他要保护简小诗那份纯粹,不让这个行业的 cynicism 污染她眼中的光芒。即使这意味着,他必须更加小心地维持两个世界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