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苏醒的私人会议室里，企划团队面面相觑。投影仪的光线打在每个人困惑的脸上。

"匿名音乐比赛？"市场总监推了推眼镜，"苏老师，您是说像选秀节目那样？"

"不完全是。"苏醒的手指轻敲桌面，"我想发掘真正有才华的创作者，而不是又一轮的偶像选拔。参赛者戴面具表演，评委也戴面具打分，完全凭声音决定胜负。"

林楠的眉毛几乎要飞进发际线："这和我们新专辑宣传有什么关系？"

"最后的优胜者将获得与我合作新歌的机会，"苏醒早有准备，"媒体喜欢这种'平民与巨星'的故事，不是吗？"

会议室里一阵窃窃私语。苏醒知道这个提议有多冒险——一旦失控，可能会找来一个完全不符合他商业形象的合作伙伴。但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让简小诗公平进入他世界的方式。

过去三周，他们的联系仅限于简小诗偶尔发来的街头录音，和他克制的回复。自从天台那晚后，苏醒刻意保持着距离——既因为林楠的警告，也因为他自己都理不清的复杂感受。

"如果公司同意这个企划，"他补充道，"我愿意续约三年。"

这个筹码足够重。五分钟后，提案通过了。

——

比赛海报铺天盖地出现在各大音乐院校和街头文化聚集地。"寻找最纯粹的声音"几个大字下面，是一张空白面具的图案。简小诗是在常去的琴行门口看到这则消息的。

"要不要试试？"琴行老板怂恿道，"听说苏醒本人会参与评审。"

简小诗咬着下唇。自从知道"苏念"的真实身份后，她刻意避开了所有关于苏醒的新闻。但这场比赛...没有身份门槛，完全靠音乐说话，这太诱人了。

她的手指划过海报上那行小字："参赛者将以编号代替姓名，评委同样匿名。"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念"发来的消息："看到那个比赛了吗？我觉得你应该参加。"

简小诗的心跳加快了。他怎么知道她会感兴趣？还是说...她突然有了个荒谬的想法：这场比赛会不会与他有关？

"在考虑。"她简短地回复。

"我听说苏醒很期待发现新声音。"对方又发来一条。

简小诗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最终，她点击了报名链接。

——

初选当天，苏醒坐在评委席上，戴着一副毫无特征的白色面具。他身边是同样伪装的其他评委——公司请来的几位资深音乐人，都不知道苏醒的真实意图。

"37号选手，"工作人员报幕，"表演原创曲目《风��线》。"

苏醒的背脊一下子绷直了。即使戴着面具，他也能认出那个走上台的纤细身影——简小诗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戴着一副蝴蝶图案的半脸面具，怀抱着她那把老吉他。

灯光暗下来，只剩一束追光打在她身上。简小诗深吸一口气，手指拨动琴弦。

前奏像是夏日的微风，带着某种令人鼻酸的熟悉感。当她开口唱第一句时，苏醒感到一阵电流从脊椎窜上来——这首歌讲述的是两个在不同高度飞翔的人，一个像风筝般高高在上，一个像放风筝的人始终扎根地面，两者之间那根若隐若现的线。

"你飞得那么高，看不见我眼中的沙，

我站得这么低，数不清你身上的疤..."

歌词没有华丽的比喻，却字字扎心。苏醒不自觉地前倾身体，仿佛这样能离那歌声更近一些。其他评委也停下了手中的笔，全神贯注地听着。

简小诗唱到副歌部分时，声音微微发颤，像是那根"风筝线"随时会断。苏醒的手指无意识地跟着节奏在腿上敲打，心跳与歌声同步。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场内一片寂静。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惊人的感染力，"他旁边的作曲人低声说，"完全不像受过专业训练，却有种原始的冲击力。"

苏醒在评分表上写下满分，手有些发抖。他从未如此庆幸自己戴着面具——没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

三轮选拔后，简小诗顺利进入决赛。苏醒通过"苏念"的身份不断给她鼓励，却小心翼翼地不透露任何比赛内幕。这种双重身份的游戏越来越让他感到窒息，但他告诉自己——等到决赛结束，等到她赢得比赛，一切就会不一样。

决赛当晚，文化馆座无虚席。媒体长枪短炮对准舞台，谁都想第一时间报道苏醒选中的"平民天才"。简小诗是最后一个出场，编号66。

这次她没有弹吉他，而是坐在钢琴前——苏醒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她会弹钢琴。她依然戴着面具，但换了一条简单的蓝色连衣裙，在舞台灯光下像一泓清水。

"原创曲目，《真实与谎言的间隙》。"报幕声响起。

前奏是一段清澈的钢琴旋律，像雨滴落在湖面上。当简小诗开口时，苏醒感到一阵刺痛——这首歌讲述的是发现所爱之人戴着面具的故事，关于信任与欺骗，关于那个介于真实与谎言之间的灰色地带。

"你说你喜欢下雨天，

却从不弄湿鞋面，

你说你渴望真实，

却活在一层层包装里面..."

每一个字都像是对准苏醒的箭。她在唱给他听，他知道。评委席上的其他人都被这直击心灵的表演震撼，只有苏醒如坐针毡——她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这首歌是不是一种审判？

简小诗唱到高潮部分，手指在琴键上加重，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哽咽：

"如果我扯下你的面具，

会不会失去你？

如果我不问也不提，

算不算共谋这场戏？"

苏醒的掌心全是汗。他想站起来大喊"我就是那个骗子"，但职业本能让他僵在原地，只能看着简小诗在掌声中鞠躬退场。

评分毫无悬念——简小诗以压倒性优势获胜。按照流程，苏醒将登台为冠军揭晓并颁发合约。这是他精心设计的时刻，但现在却让他胃部绞痛。

"让我们有请——苏醒！"主持人的声音响彻全场。

掌声雷动中，苏醒走上舞台，摘下了面具。聚光灯刺得他眼睛发痛。

"经过激烈角逐，我们今天的冠军是——66号选手！请上台领奖！"

简小诗从舞台另一侧走上来，依然戴着她的蝴蝶面具。苏醒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像刀子一样刺过来，即使隔着面具。

"恭喜你，"他递上奖杯，声音只有她能听到，"实至名归。"

简小诗接过奖杯，转向主持人："请问我现在可以摘下面具了吗？"

"当然！让我们看看这位天才音乐人的真面目！"

全场屏息。简小诗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没有笑容的脸。台下传来一阵惊讶的议论——没人想到冠军会是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女孩。

"谢谢评委们的肯定，"她的声音很平静，"特别是苏醒老师。"

这句话里的讽刺只有苏醒能听懂。主持人还在兴奋地介绍她将获得与苏醒合作的机会，但简小诗的表情越来越冷。

"现在，请两位合影留念！"

摄影师上前，示意他们站近一些。苏醒僵硬地靠近简小诗，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笑一笑，"摄影师指挥道，"对，再近一点！"

就在快门按下的瞬间，苏醒听到简小诗极轻地说："玩得开心吗，苏念？"

他的血液瞬间凝固。闪光灯亮起，记录下他错愕的表情和她冰冷的微笑。

——

后台休息室里，工作人员忙着收拾设备。苏醒甩开助理，在走廊尽头拦住了准备离开的简小诗。

"我们需要谈谈。"他压低声音。

简小诗的眼睛红红的，但一滴泪都没掉："还有什么好谈的？这一切不都是你设计好的吗？从咖啡店开始？"

"不是那样的，"苏醒抓住她的手腕，"我最初没认出你，后来——"

"后来就继续撒谎？"简小诗甩开他的手，"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相信'苏念'这个虚构人物，很好玩是吗？"

走廊尽头有工作人员探头张望，苏醒拉着简小诗进了旁边的应急楼梯间。

"我承认最初隐瞒身份是我不对，"他艰难地组织语言，"但比赛是公平的，你的才华是真实的，没人能——"

"但动机不纯！"简小诗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楼梯间回响，"你为什么不直接说想和我合作？为什么要搞这么一出戏？"

苏醒哑口无言。他该如何解释自己复杂的顾虑——害怕她因为他的身份而改变态度，害怕公司反对，害怕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失衡？

"因为我想看到真实的你，"他最终说，"而不是对'巨星苏醒'的反应。"

简小诗冷笑一声："所以你就编造一个假身份来测试我？多么高尚啊。"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雨点噼里啪啦打在楼梯间的小窗户上。

"我接受这个合作机会，"简小诗突然说，"但仅限工作关系。明天我会准时到工作室。"

她转身要走，苏醒情急之下再次拉住她："等等！"

在拉扯中，他的墨镜掉在了地上。两人同时弯腰去捡，头几乎撞在一起。苏醒抬头时，发现简小诗的脸近在咫尺，他能看清她睫毛上挂着的小泪珠，能闻到她呼吸中淡淡的薄荷糖味。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然后简小诗迅速后退，推开了楼梯间的门。

"简小诗！"苏醒追了出去，顾不上外面的大雨和可能存在的狗仔。

雨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简小诗在停车场边跑边掏车钥匙，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至少让我解释清楚！"苏醒在雨中大喊。

简小诗停下脚步，转过身。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解释什么？解释你怎么精心策划这一切？解释你作为评委给我打高分是不是出于愧疚？"她的声音颤抖，"你知道吗，我差点相信了'苏念'这个人是真的关心我的音乐..."

"我是真的关心！"苏醒向前几步，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从听到你唱《纸飞机》那天起，我就..."

"就什么？"简小诗仰头看他，雨水打在她的睫毛上，"就把我当成一个有趣的消遣？一个逃离你明星生活的出口？"

苏醒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他想说不是那样的，想说他对她的欣赏远不止音乐，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对不起。"

简小诗摇摇头，拉开车门："明天工作室见，苏老师。仅限工作。"

车子驶离溅起的水花打在苏醒身上，但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凭雨水冲刷。他摸出手机，看着锁屏上那张偷拍的简小诗在福利院和孩子们唱歌的照片，胸口疼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回到车上，他给简小诗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无论你信不信，'苏念'那个听你唱歌会心跳加速的人，才是真实的我。"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苏醒闭上眼睛，耳边回响着简小诗比赛时唱的那句歌词："如果我扯下你的面具，会不会失去你？"

现在看来，答案再明显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