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比赛

平静的校园日常又过了几天。那条命令式的短信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虽在，但表面似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直到周五放学，祝景收拾书包时，手机再次震动。

依旧是母亲发来的，内容更加简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确认： 「明晚七点，市音乐厅，别迟到。和你哥一起过去。」

祝景盯着那行字，尤其是“和你哥一起过去”几个字，指尖微微发凉。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呵，还得专人押送？怕你跑了不成？”祝渊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尖锐的讽刺。

周六傍晚六点多，祝景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祝义平”。

他接起电话。 “喂？小景？”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爽朗却带着点公式化意味的男声，是大哥祝义平，“我到楼下了，你好了就下来吧。”

祝景沉默地下了楼。酒店门口停着一辆拉风的跑车，祝义平靠在车门上，穿着时髦的休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看到他出来，咧嘴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依旧是那副阳光开朗的样子——只是那阳光，似乎再也照不到祝景身上了。

“哟，来了？上车吧。”祝义平拉开车门，动作潇洒。

车内放着吵闹的电子音乐。祝义平一边开车一边跟着节奏点头，随口问道：“培训怎么样？听说你进竞赛组了，可以啊。”语气像是普通的寒暄，听不出多少真正的关心。

“还行。”祝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嗯，好好学，给爸妈争点气。”祝义平说完这句，似乎就觉得完成了任务，不再多言，专心跟着音乐哼唱。

祝景看着大哥的侧脸。曾几何时，这个比他高大半个头的哥哥，会在他被院里大孩子欺负时，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把那些坏小子赶跑，然后揉着他的头发说：“别怕，有哥在！”那时的祝义平，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充满了正义感和保护欲，是他童年里最耀眼的光。

是从什么时候变的呢？大概就是从祝安阳出生开始吧。父母的注意力彻底转移，所有的宠爱和包容都给了妹妹。起初祝义平还会偷偷给他带零食，安慰他，后来渐渐的，或许是被父母的态度影响，或许是为了避免麻烦，祝义平也和他疏远了，变得和父母一样，眼里只有妹妹。那个会保护他的哥哥，似乎死在了回忆里。

“啧，装模作样。”祝渊在意识里冷冷地点评着此刻的祝义平，“以前那点好，早就喂了狗了。”

车很快到了市音乐厅。门口灯火辉煌，穿着礼服和正装的人们陆续入场。

祝义平停好车，拍了拍祝景的肩膀，动作略显僵硬：“走吧。一会儿好好给阳阳加油。”语气里的叮嘱意味大于兄弟间的亲昵。

他们找到位置坐下——位置靠前，显然是预留的好座位。父母已经在了，看到他们，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便继续投向舞台方向，带着期待的亮光。那种光芒，祝景从未在他们看自己时见过。

灯光暗下，比赛正式开始。一个个参赛者上台，演奏着不同风格的钢琴曲。每个人确实只演奏一首曲子。

祝安阳抽签顺序靠后。她上场时，穿着精致的白色礼服，像个小公主。她演奏了一首技巧颇高的肖邦练习曲，流畅而富有激情，赢得了热烈的掌声。父母和祝义平的鼓掌声尤为响亮，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祝义平甚至吹了个口哨，引来周围人善意的笑声。

祝景也跟着机械地拍手。 “弹得也就那样吧，”祝渊挑剔道，“炫技而已，感情浮夸。比你差远了。” 祝景没回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碰钢琴了。

所有选手演奏完毕，进入了评委打分和统计排名的环节。中场休息时，灯光亮起。

“我去下洗手间。”祝景低声说，起身想暂时离开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嗯，快点回来，等下宣布结果了。”母亲淡淡地嘱咐了一句。

在走廊拐角，他恰好遇到了也从后台休息室出来的祝安阳。她脸上还带着表演后的兴奋和得意，看到祝景，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甜甜的笑容：“哥哥？你真的来了呀？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她的声音甜美，但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温度，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祝景还没开口，意识里的祝渊已经炸了：“我靠！这虚伪的小鬼！笑里藏刀！骂她！”

祝景看着妹妹，眼前闪过楼梯上摔下的瞬间，手肘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小景？在这儿干嘛呢？”祝义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也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把手搭在祝安阳肩上，笑着问：“怎么样阳阳，紧张不？哥觉得你弹得最棒！”

“谢谢哥哥！”祝安阳笑得更甜了，顺势靠向祝义平，然后才看向祝景，语气天真无邪，“我在和景哥哥说话呢，谢谢他能来给我加油。”

祝义平这才把目光正式投向祝景，笑容淡了些，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和气：“嗯，来了就好。走吧，快宣布结果了，回去坐着。”他的话像是关心，又更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催促他回到那个“全家一起为妹妹骄傲”的剧本里去。

祝景看着眼前这“兄妹情深”的一幕，看着祝义平那只搭在祝安阳肩上的、曾经也会保护自己的手，胃里一阵翻涌。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点了下头，转身先往回走。

他能听到身后祝义平低声对祝安阳说：“别管他，他就那样，闷闷的。走，哥带你回去听好消息。”

意识里，祝渊的声音冰冷到了极点，带着滔天的怒意： “这一家子……真让人恶心。”

祝景回到座位，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冰冷。很快，祝义平也带着祝安阳回来了。颁奖仪式开始，毫无悬念地，祝安阳拿下了所在组别的一等奖。她捧着奖杯，笑容灿烂，接受着父母的拥抱和祝义平兴奋的揉头发。

闪光灯不断亮起，记录着这“幸福美满”的一刻。祝景坐在一旁，像个透明的背景板。

仪式终于结束，人群开始散去。祝景起身，准备立刻离开。

“景哥哥。”祝安阳却捧着奖杯走了过来，父母和祝义平也跟在身后。她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将奖杯往祝景面前递了递：“谢谢你今天能来给我加油。这个奖杯，好看吗？”

那一刻，所有的灯光、目光似乎都残留着余温，聚焦在这一小片区域。

祝景看着那金灿灿的奖杯，看着妹妹那张无辜又带着恶意的脸，看着父母淡漠的表情，看着祝义平那略带警告意味的眼神仿佛在说“别扫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冷了下去。

意识里，祝渊的声音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一字一顿地响起：

“接过来。”

“然后。”

“摔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