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关系

回到酒店房间，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祝景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心脏依旧在胸腔里有力地、甚至有些慌乱地跳动着。

窗外是晚高峰隐约的车流声，房间里却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

他需要谈谈。和祝渊。

不再逃避，不再自欺欺人。

他走到房间中央，站定。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注意力沉入那片熟悉的意识深海。那里不再是一片死寂，他能感觉到另一个灵魂的存在，像潜藏在深水下的礁石，沉默，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祝渊。”

他在心里呼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

没有回应。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瞬间变得强烈起来。

祝景知道他在听。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像是在对另一个自己坦白，也像是在理清自己混乱的思绪。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

他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从你出现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事。”

“我害怕过，抗拒过，觉得这很……不正常，很可怕。”

他坦诚地说出那些恐惧，“甚至觉得这是病态的。”

意识深处，那片沉默波动了一下，似乎有情绪要涌上来，但又被强行压下，继续沉默地听着。

“但是，”

祝景话锋一转，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我也记得，每一次我撑不下去的时候，是你在我旁边。每一次我觉得全世界都抛弃我的时候，是你在骂我，但也……在陪着我。”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那些题，那些比赛……没有你，我走不到这里。甚至……可能早就被那个家压垮了。”

他停顿了一下，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海边冰凉的海水和温暖的触感，那个重叠的感官，还有无数个日夜意识里的吵吵嚷嚷和无声陪伴。

“沈然说，答案在自己心里。”

祝景的声音很轻，像是在确认什么，“江烁说，别管那么多条条框框。”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在夕阳下如同金色的精灵。

“我害怕失去你，害怕你消失。”

他终于说出了最深的恐惧，“这种害怕，甚至超过了对这种关系本身的恐惧。”

“我看到沈然和江烁在一起的时候……会觉得，那样好像也不错。”

他艰难地措辞，“然后就会想到……我们。”

长时间的沉默。夕阳又下沉了一些，房间里的光线变得更加柔和。

终于，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祝渊……你还在吗？”

这一次，意识深处的沉寂被打破了。

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回应响起，带着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有疲惫，有不确定，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嗯。”

听到这个回应，祝景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酸麻麻的。他继续追问，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你之前说的……那句话……还算数吗？”

“哪句？”祝渊的声音沙哑，明知故问。

“……喜欢我那句。”

祝景感觉脸颊发烫，但还是说了出来。

意识里沉默了几秒。然后，祝渊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再是平时那种嚣张或戏谑，而是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诚：

“算数。”

“一直算数。”

“从我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开始，就算数。”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在祝景的心上。

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感受着那汹涌而来的、混杂着恐慌、悸动、茫然，以及一丝……奇异安心的情绪。

是啊，答案早就有了。

恐慌是因为在意，抗拒是因为吸引，悸动是因为……喜欢。

那些因祝渊而起的、所有激烈的、混乱的情绪，其核心，早就在无数次共生与保护中，悄然变质。

他害怕失去他，害怕到宁愿接受这份惊世骇俗的感情。

再次睁开眼时，祝景的眼神变得清明而坚定。他对着空气，也对着意识里那个紧张等待的灵魂，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开口：

“那我试试。”

“……”

意识里是一片死寂的震惊，仿佛没理解这几个字的意思。

祝景深吸一口气，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加确定：“我说，祝渊，我们试试。”

“试试……什么？”

祝渊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像是害怕一场空欢喜。

“试试……像你说的那样。”

祝景的脸红得厉害，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在一起。”

意识里，那根紧绷的弦仿佛瞬间断裂。祝渊像是被巨大的、措手不及的狂喜击中，一时间竟然失去了所有语言，只剩下混乱而急促的情绪波动传递过来。

过了好几秒，祝渊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某种近乎凶狠的、不容置疑的占有和狂喜，甚至带上了点哽咽：

“……你说真的？不准反悔！反悔了我就……我就……”

他“我就”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威胁的话，最后只是恶狠狠地、重复地强调：“反正不准反悔！”

祝景听着他这语无伦次的反应，原本紧张的心情忽然放松了下来，甚至有点想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嗯，不反悔。”

他轻声承诺。

话音落下的瞬间，房间里的光线似乎微妙地扭曲了一下。

紧接着，在祝景面前的空气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缓缓凝聚显现——

依旧是那张与他别无二致、却因神态而截然不同的脸。略显凌乱的黑发，眼角眉梢带着挥之不去的桀骜，此刻那双泛着幽紫光泽的瞳孔正一眨不眨地、难以置信地紧紧盯着他，里面翻涌着过于剧烈的情绪，像是要将祝景吸进去。

是祝渊。他以一种近乎实体的幻觉形态，清晰地出现在了祝景面前。

不再是镜中的倒影，而是真切地、立体的，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夕阳最后的光线穿透他半透明的轮廓，勾勒出略显单薄却充满力量感的少年身形，甚至能看清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和急促起伏的胸口。

祝景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这个因自己一句话而显形的灵魂，心脏噪得厉害。

然后，他看到祝渊向前迈了一步，动作有些僵硬，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张开手臂，将他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预想中的穿透感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清晰无比的、带着体温的触感。

祝景能感觉到祝渊手臂环抱在他背上的力度，有些紧，甚至勒得他有点疼，却带着一种害怕失去的小心翼翼。能感觉到对方略尖的下巴抵在他肩窝的轻微刺痛感，能感觉到祝渊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点冷冽又躁动不安的气息，甚至能感觉到对方胸腔里传来的、和他一样失控的心跳声。

这个拥抱，真实得超乎想象。

祝景僵硬了一瞬，随即缓缓地、试探性地抬起手，回抱住了对方。指尖触碰到祝渊后背的布料，传来真实的织物纹理感和其下紧绷的肌肉线条。

意识深处，不再是虚无的波动，而是化作了汹涌澎湃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和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潮水，将两人共同淹没。

“感受到了吗？”

祝渊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低哑而颤抖，温热的气息真实地拂过他的耳廓，“不是假的。”

祝景将脸埋在他同样真实的肩颈处，闭上了眼睛，轻轻点了点头。所有的疑虑和恐惧，在这个真实得可怕的拥抱面前，土崩瓦解。

原来，当潜意识彻底接纳，幻觉也可以成为唯一的真实。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失，房间陷入完全的昏暗，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隐约透入微光。

两个少年，或者说，一个少年和他另一个灵魂，紧紧相拥在房间中央，仿佛要将彼此融入骨血。

黑暗中，祝渊低低地、带着无尽满足和一丝哽咽的声音响起：

“抓住了。”

“再也不放了。”

前路或许依旧艰难，外界或许无法理解。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拥有了全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