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盛夏记事》

七月的日头悬在电线上，把柏油路晒得发软，脚踩上去像踩在融化的太妃糖上，鞋底黏糊糊地扯着地面。行道树的叶子卷成半枯的汤匙，却仍固执地筛下碎金似的光斑，落在穿堂风掀起的碎花窗帘上——晾衣绳上的白背心滴着水，在水泥地上砸出深浅不一的圆斑，像被阳光烫出的省略号。

弄堂深处飘来煤炉烧绿豆汤的焦香，穿跨栏背心的老伯坐在竹椅上打盹，蒲扇垂在腿边，偶尔抖落两片枯黄的槐叶。墙根下的爬山虎正疯长，叶子油亮得能照见人影，藤蔓顺着斑驳的砖墙攀援，在空调外机上织出一片凉荫，机壳上凝结的水珠啪嗒啪嗒砸在生锈的防盗网上，惊飞了蜷在水管上打盹的麻雀。

正午的蝉鸣粘稠得仿佛能拉丝，从香樟树冠的深处漫出来，填满每道砖缝。卖冰棍的三轮车叮铃铃驶过，保温箱掀开时腾起的白气，瞬间被热浪蒸散，只余下“赤豆棒冰——马头牌——”的吆喝，拖曳着尾音消失在拐角。便利店的玻璃门开合间，冷气机喷出的白雾裹着少年们的汗味，冰镇汽水在掌心洇出一圈圈水痕，塑料包装袋被捏得哗啦作响。

到了傍晚，积雨云总在天边堆积。风突然变得凉津津的，卷着杨絮和槐花往前跑，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突然鼓胀成风帆。雷声从远处滚来，像有人在云端翻动铁皮，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在青石板上溅起硬币大小的水斑。卖伞的阿婆掀开油布，五颜六色的伞面在雨幕中绽开，像一群突然起飞的花蝴蝶。

雨脚收得急，暮色便漫上来了。护城河的水面漂着被打落的合欢花，粉白的绒毛随波轻晃，像谁揉碎了的晚霞。纳凉的人们摇着蒲扇聚在石埠头，看对岸的灯火次第亮起，蝉鸣声渐低， replaced by 青蛙在芦苇丛里的鼓噪。卖莲子的老妪挎着竹篮走过，鲜莲子的清香混着水汽，在潮湿的空气里轻轻沉浮。

夜市的灯串亮起来时，暑气仍未消尽。烧烤架的油烟混着冰镇啤酒的麦香，摊位上的塑料风扇呼呼转动，吹得烤串上的辣椒粉飘进人眼里。穿拖鞋的孩子追着发光的弹力球跑，脚底板拍在发烫的地砖上，惊起几只躲在汽车阴影里的流浪猫。卖茉莉花的阿婆挎着竹篮穿行其间，白瓷碗里的花朵用细铁丝串成手链，在路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凑近便能闻到那股清冽的甜，像把整个夏天的月光都揉进了花瓣里。

午夜的蝉终于歇了，只有空调外机的嗡鸣和远处货轮的汽笛声，在浓稠的夜色里轻轻摇晃。晾在阳台的衣服早已干透，带着白日阳光的气息，摸上去暖烘烘的。纱窗上停着半片蝉蜕，空壳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仿佛盛着整个夏天未说出口的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