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下学期的阳光总是带着股灼人的热意，即便才四月末，教室后排的吊扇吱呀转动时，吹起的也尽是裹挟着油墨味的热风。夏暖正趴在课桌上解一道立体几何题，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利落的辅助线，忽然间整张卷子被人从背后抽走，抬头便撞见顾宇单手撑在她课桌边缘的身影，校服领口敞着两道扣，露出锁骨下方那截冷白的皮肤。
“小矮子，这道题错了。”他指尖敲了敲卷子上画歪的虚线，嘴角扬起的弧度带着惯有的痞气。夏暖伸手去抢卷子，却被他举高了手臂，发梢蹭过她额角时带起一阵风：“够得着吗？”
“顾宇你有病吧！”夏暖瞪着他，指尖掐进掌心。后排的林小羽吹了声口哨：“顾哥又逗咱们班学霸呢？人家夏暖年级排名比你高二十名，小心高考甩你八条街。”前座的陈浩然转着钢笔接话：“得了吧，顾宇上次篮球赛摔破手腕，还不是夏暖每天帮他抄笔记？”
教室里响起细碎的哄笑，夏暖耳尖发烫，抓起格尺敲在顾宇手腕上：“松手！”他吃痛地皱眉，却还是把卷子放回她桌面，指腹划过她草稿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周末去图书馆吗？老地方。”夏暖没抬头，笔尖在错题上画了个重重的叉：“不去，我要去市立图书馆查自主招生资料。”
顾宇的动作顿了顿，指节敲了敲她的课本：“本地大学不好吗？非要去北京？”夏暖握着笔的手紧了紧，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她盯着卷面上的抛物线，忽然觉得那些弧线像极了分隔两人的轨迹：“我想去北师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午休时的食堂总是闹哄哄的，夏暖端着餐盘刚在角落坐下，顾宇便挤开她对面的林小羽坐了过来，不锈钢餐盒往桌面一磕，发出清脆的响。“你最近总躲着我。”他夹起一块糖醋排骨放在她碗里，语气里带着不耐，“上次模拟考数学最后一题，你明明会解，为什么不教我？”
夏暖咬着筷子尖，看他校服袖口沾着的粉笔灰——早上他替班主任搬作业本时蹭上的。“你不是说最烦女生唠叨？”她低头戳着碗里的米饭，“况且你最近和三班的许明浩天天泡篮球场，哪有时间听我讲题。”
顾宇的筷子重重落在餐盒上，汤汁溅在桌沿：“夏暖你能不能别总把什么都藏心里？”周围几桌同学纷纷侧目，林小羽在远处拼命比手势，示意他小声点。夏暖觉得鼻尖发酸，抓起书包就往外走，餐盘里的排骨还冒着热气，在春末的阳光里渐渐凉透。
那天傍晚的教室只剩夕阳的余晖，夏暖趴在课桌上整理错题本，听见后门“哐当”被踢开的声响。顾宇抱着篮球站在门口，球衣后背浸着汗渍，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打完一场球。“你到底怎么了？”他走过来，影子笼罩住她摊开的笔记本，“从上周家长会开始，你就不对劲。是不是你妈又说什么了？”
夏暖的笔在纸上洇开一团墨迹，想起昨天母亲在家长会后说的话：“顾宇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但心思全不在学习上，你别被他带偏了。”她捏紧笔杆，声音闷在喉咙里：“没什么，就是觉得...我们本来就不是同一路人。”
顾宇突然伸手拽住她的手腕，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夏暖踉跄着撞进他怀里，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是操场塑胶跑道被太阳晒过后的味道。“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沉下来，手指掐着她的手腕，却又在触到她颤抖的指尖时猛地松开，“夏暖你是不是觉得，我考不上北京的大学，所以连和你并肩的资格都没有？”
教室里静得能听见吊扇转动的声响，夏暖抬头看见他发红的耳尖，突然觉得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你明明可以考更好！为什么每天只知道打篮球？上次物理竞赛你明明能拿奖，却故意交白卷——”她的声音哽咽起来，“你以为我不想和你一起去北京吗？可是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梦想！”
顾宇的瞳孔骤缩，喉结滚动着，突然抓起她桌上的错题本摔在地上：“你以为我不想吗？”本子里夹着的自主招生宣传单飘落在地，上面“北京师范大学”的校徽格外刺眼，“我每天看着你熬夜刷题，看着你为了一道题咬笔杆咬到嘴唇发白，你以为我不想追上你的脚步？”他蹲下身去捡本子，指尖却被纸页边缘划破，渗出血珠，
夏暖的眼泪突然掉下来，她蹲下身去抢他手里的本子，却被他握住手腕。两人僵持着，顾宇的手掌全是汗，混着她的眼泪，分不清是谁的温度。“你为什么不早说？”她的声音发抖，“我以为你只是贪玩，以为你根本不在乎未来——”
“在乎又怎么样？”顾宇突然站起来，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你成绩好，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要去北师大，可我呢？我连填报志愿的勇气都没有！”他抓起篮球砸向墙面，橡胶撞击声在空荡的教室回响，“那天在办公室，我听见班主任说，以我的成绩，留在本地师范学院最稳妥——”
夏暖看着他踢翻的椅子，看着他背过身去时微微发颤的肩膀，突然觉得胸口像被人攥紧了。她想伸手抱住他，却听见他闷声说：“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那天晚上的晚自习，夏暖的位置空着。顾宇盯着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突然抓起书包冲出去。操场的路灯昏黄，他在跑道上跑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听见角落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梧桐树的阴影里，夏暖蜷缩在双杠后面，校服袖子擦得脸颊发红，眼睛肿得像核桃。顾宇蹲下来，看见她手里攥着那张揉皱的宣传单，北师大的校徽被指甲掐出褶皱。“对不起。”他伸手想去擦她的眼泪，却被她躲开，“我不该吼你，不该摔你的本子——”
“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夏暖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知道我每天早上提前半小时来教室帮你占座位，知道我把错题本抄了两份，一份给你一份自己留着，可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你也在努力？”她抬头看着他，睫毛上还挂着泪珠，“那天在图书馆，我看见你躲在洗手间里背单词，单词本都被汗水浸透了——”
顾宇的呼吸一滞，想起上周在图书馆，夏暖突然说要去洗手间，回来时却看见他蹲在消防通道里，对着手机背四级词汇。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原来那些自以为隐藏的努力，早就被她尽收眼底。
“我害怕。”他低头盯着自己磨破的运动鞋，“我害怕就算我拼命追赶，还是追不上你的脚步。害怕你去了北京，就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夏暖突然扑进他怀里，手臂环住他的腰，眼泪蹭在他球衣上：“笨蛋，我早就说过，要带你去看北京的秋天，要和你一起在北师大的图书馆占座位——”
顾宇僵了一瞬，随即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小矮子，你知道吗？你穿校服的样子，比任何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好看。”夏暖破涕为笑，抬手捶他胸口：“谁让你叫我外号的！”却又在他轻笑出声时，把脸埋得更深。
周末的市立图书馆，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在木质书架上。夏暖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是北师大的历年真题，顾宇趴在她对面，笔记本上写满了她用红笔标注的重点。“这道导数题，你上次模拟考错了三次。”她用钢笔敲了敲他的本子，“再错的话，下周篮球赛别想让我去加油。”
顾宇抬头看着她认真的模样，阳光在她发梢镀上金边，忽然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他伸手扯了扯她垂落的马尾辫：“知道了，夏老师。”远处的管理员阿姨咳嗽两声，两人赶紧低头，却在对视时忍不住轻笑。
离开图书馆时，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顾宇突然想起高三开学那天，夏暖站在教室门口，校服领口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一颗，抱着一摞练习册转身时，发梢扫过他的课桌。那时他就想，这个总板着脸的女生，眼睛里有星星，是他无论如何都想追上的光。
“你说，北京的秋天真的有那么美吗？”他忽然问，手指轻轻勾住她的指尖。夏暖看着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想起从资料上看到的北师大照片：“有很多很高的树，秋天的时候，整条路都是金黄的。”她转头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可以一起去看，在铺满落叶的路上骑自行车，就像现在这样。”
顾宇忽然停住脚步，从书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塞到她手里。夏暖打开一看，是市立图书馆的志愿者申请表，申请人姓名栏写着“顾宇”，服务时间栏画满了周末的格子。“上次听你说，北师大看重社会实践经历。”他挠了挠头，耳尖发红，“我报名了图书馆的整理员，每周六上午——”
夏暖突然踮起脚，在他发烫的脸颊上飞快亲了一下。顾宇愣住，看着她转身跑开的背影，校服裙摆扬起的弧度像振翅的蝴蝶。“笨蛋！”她的声音混着晚风中的花香，“这次不许再偷偷躲起来努力，我们要一起追着光跑！”
街灯次第亮起，顾宇摸着脸颊上残留的温度，忽然觉得所谓梦想，从来不是独自飞翔的翅膀，而是当两个人并肩时，彼此眼中倒映的星光。他跑过去追上她，指尖与她相扣，在渐浓的夜色里，画出一道通往未来的轨迹——那里有北京的秋，有图书馆的晨光，还有两个为了彼此而勇敢的灵魂，正张开翅膀，追逐着共同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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