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不可测的路怜逸,”祁平阁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金属质感,“会在一个‘普通’记忆清除程序后,出现‘风暴级’失控?”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源自DE-5的、非人的冰冷威压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将傅可卿的薰衣草气息逼退数寸,“可卿,你知道的,似乎总是比‘应该’知道的,多那么一点。”
这句话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傅可卿竭力隐藏的核心,他不能暴露自己与路怜逸同为祁家“旧物”的出身,更不能让祁平阁意识到他远非表面那般无害、温顺、易于掌控。
傅可卿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了几分,并非慌乱,而是一种被误解的、恰到好处的受伤和凝重。他迎上祁平阁那洞穿一切般的灰蓝色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深处却翻涌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冰冷决断。
不能再纠缠了,必须立刻终止这场危险的质询。
“平阁,”傅可卿的声音放得更柔,如同月光下低吟的溪流,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安宁的韵律。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指尖微拢。
一股比之前更浓郁、更精纯的薰衣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但这气息的核心,却悄然染上了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淡的暖金色微芒。这微芒如同拥有生命,丝丝缕缕地朝着祁平阁的方向流淌、缠绕。
“你太累了。”傅可卿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直接渗透进听者的精神缝隙,“数据,战争,研究所的警报……它们不该在深夜还如此困扰你。” 随着他的话语,那暖金色的微芒骤然明亮了一丝,并非刺眼,而是如同冬日壁炉里最温暖的那簇火苗,带着抚慰灵魂的倦意,轻柔地覆盖在祁平阁的眉宇之间。
二阶分化能力【治愈缪斯】被发动,并非粗暴的催眠,而是引导,是共鸣,是唤起生命体自身对休憩最原始的渴望。
祁平阁灰蓝色的瞳孔猛地一震。
DE-5构筑的绝对理性堤坝,如同遭遇了温柔却无孔不入的潮汐。那冰冷非人的审视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瞬间被一圈圈荡开的、名为“困倦”的涟漪打碎。
一股庞大而陌生的疲惫感,并非源于生理,而是直接作用于被药物强行剥离了疲惫感知的精神核心,如同亿万根温暖的羽毛同时落下,沉重得无法抗拒。
他试图凝聚意志,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挣扎的锐光,如同冰层下试图翻涌的暗流,但那暖金色的微芒温柔而坚定地缠绕着他,将那份挣扎悄然抚平。
被撑在桌面上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微微晃动了一下,而挺直的背脊也显露出一丝被强行压制的松懈。
“我……”祁平阁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迟滞,那灰蓝色的眼眸如同蒙上了一层薄雾,锐利尽失,只剩下深不见底的茫然与无法抗拒的沉重,“是……有点……”
“该休息了,平阁。”傅可卿的声音如同最轻柔的催眠曲,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他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扶住了祁平阁微微摇晃的手臂,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量。
暖金色的微芒随着他的接触,如同涓涓细流,更深入地融入祁平阁的感官,他巧妙地引导着祁平阁离开书桌,走向内室的方向。“明天,太阳升起时,一切都会清晰起来。现在,让大脑和身体,都休息吧。” 他温顺地垂下眼睫,掩去眸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得逞。
祁平阁高大的身躯几乎是被傅可卿半搀扶着移动。他灰蓝色的瞳孔彻底失去了焦距,如同蒙尘的冰晶,只剩下药物也无法完全屏蔽的、被【治愈缪斯】强行诱导出的深沉睡意。
他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如同风中的残烛,在暖金色微芒的包裹下,彻底熄灭,沉重的眼皮缓缓合拢,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倚靠在了傅可卿看似单薄却异常稳重的肩膀上。
厚重的卧室门在傅可卿身后无声合拢,将书房里跳跃的火光、冰冷的星图数据流以及那条刺目的红色警报彻底隔绝。
门板贴合门框的轻微“咔哒”声落定,傅可卿脸上那温顺柔和、饱含关切的面具如同脆弱的冰片,瞬间碎裂、剥落,消散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眼底深处翻涌着洞悉一切、掌控全局的幽光,以及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对祁平阁那冰冷怀疑的冰冷嘲弄。
他并未立刻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外幽暗的走廊里,指尖无意识地在通讯器光滑冰冷的边缘缓缓摩挲,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与路怜逸通讯时,对方信息素失控透过屏幕传来的、那令人心悸的混乱风暴。
“路怜逸……”一个无声的词语滑过傅可卿的唇齿,带着玩味,更带着冰冷的砭骨寒意。他微微侧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层冰冷的金属墙壁和无尽的黑暗,投向第七研究所的方向,投向那个此刻被两个顶级Alpha强行“守护”着、陷入崩溃昏睡的身影。
窗外,祁宅之外,风雪似乎更急了。狂暴的风卷起积雪,猛烈地抽打着厚重的防弹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呜咽,如同困兽绝望的嘶吼。
——
连续多日的风雪终于停歇,天空被洗刷得如同澄澈的蓝宝石。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洒在0513区银装素裹的大地上,反射出细碎晶莹的光芒,刺眼却又充满生机。
厚厚的积雪覆盖了街道、屋顶和光秃秃的树枝,将前几日的肮脏、混乱与血腥无声地掩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和重置键,呈现出一片纯净而安宁的假象。
季宅厚重的窗帘被拉开,阳光争先恐后地涌入主卧,驱散了角落壁灯营造的朦胧暖意,也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小小的夏殆依旧蜷缩在柔软的羽绒被里,阳光落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让他不适地蹙了蹙眉,浓密的眼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动了几下,才缓缓掀开。
那双浅褐色的瞳孔,在强光下微微收缩,映着窗外刺目的雪光,依旧是一片令人心碎的空茫,没有好奇,没有喜悦,只有一种初生婴儿般的懵懂和对未知光线本能的畏缩。他下意识地将脸更深地埋进带着青竹清冽气息的枕头里,仿佛那里是唯一安全的港湾。
而身边的季宴景几乎在夏殆睁眼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维持着靠在床边的姿势,几夜几乎未眠的疲惫被强行压下,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小心翼翼的温柔。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让【青竹凝神】的气息更加柔和地弥漫在夏殆周身,如同无形的、温润的溪流,无声地安抚着那极易受惊的灵魂。
“醒了?”季宴景的声音放得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落在窗台上的雪屑,“雪停了,外面……很亮。”
不算大的动静却让夏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浅褐色的眼眸茫然地转向声音来源,聚焦在季宴景的脸上。
那目光里依旧没有熟悉的依赖,只有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依赖——对这个唯一能带来安定气息的存在,他的身体似乎残留着本能的记忆。
季宴景的心被那茫然的目光刺了一下,随即涌上更深的怜惜,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没有直接触碰夏殆,只是指向窗外那片被阳光照亮的、耀眼的白:“看,雪。很干净。”
闻言,夏殆顺着他的指尖望去,视线穿过明亮的玻璃窗,落在外面被积雪覆盖的世界。纯净的白色填满了他的视野,阳光在雪地上跳跃,闪烁着无数细小的光点。
他空洞的瞳孔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却真实存在。
“冷……”一个微弱的、带着气音的字眼,从夏殆干涩的唇间逸出。他裹紧了身上的被子,身体本能地向着季宴景散发温暖的方向又缩了缩。
这个简单的反应,却让季宴景的心湖瞬间荡漾开温暖的涟漪。他立刻起身,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嗯,外面冷。但我们穿暖和一点再出去看看,好不好?晒晒太阳,会舒服些。”
眼前的人儿没有动静,而季宴景也没有太期待夏殆能回答,只是迅速而细致地行动起来。他找出了最厚实柔软的羊绒毛衣,颜色是温暖的米白;又拿出加厚的羽绒外套,帽子边缘镶着蓬松柔软的毛领。
每一样衣物都带着阳光晒过的暖香。他耐心地引导着夏殆抬起手臂,套上毛衣,动作轻柔地整理着衣领和袖口,尽量避免触碰他敏感的皮肤。
而夏殆像一个精致而顺从的人偶,任由季宴景摆布,只是当那蓬松的毛领蹭到脸颊时,他下意识地偏了偏头,浅褐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近乎孩子气的细微情绪,似乎是觉得有点痒。
最后,季宴景拿出一条长长的、同样柔软的羊毛围巾,深灰色,是夏殆以前最喜欢的颜色。他小心翼翼地将围巾一圈圈绕在夏殆纤细脆弱的脖颈上,动作轻柔得如同缠绕着世间最珍贵的丝线。
围巾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依旧茫然的、却因毛茸茸的衬托而显得没那么脆弱的眼睛,和一点挺翘的鼻尖。
“好了。”季宴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他仔细端详着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小半张脸的夏殆,像看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只是这件珍宝暂时蒙尘,需要他小心擦拭。“我们出去走走?”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无声的邀请和绝对的耐心,等待着。
夏殆的目光落在季宴景宽大的手掌上,又茫然地看了看窗外刺眼的雪光。过了几秒,他迟疑地、极其缓慢地,将自己的手,轻轻放进了季宴景温暖的掌心里。
指尖冰凉,但季宴景的心瞬间被一股巨大的暖流击中,他小心翼翼地合拢手掌,将那冰凉纤细的手指完全包裹住,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去温暖它。他没有用力,只是给予一个坚实而温柔的支撑。
推开家门,凛冽却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雪后特有的、凛冽又干净的草木气息。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身上,带来融融暖意,瞬间驱散了室内的阴霾。
季宴景选的是祁宅后方一片僻静的小园林,这里平日就少有人至,雪后更是人迹罕至。高大的松树和雪松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枝条,形成天然的拱门和雪帘。
地面上覆盖着没过脚踝的纯净新雪,在阳光下闪耀着钻石般的光芒,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令人愉悦的轻响。
跟在后面的夏殆被季宴景牵着,小心翼翼地踏入这片纯白世界,厚厚的积雪让他脚步有些踉跄,每一步都陷得很深。季宴景立刻放缓脚步,手臂微微用力,稳稳地支撑着他,同时引导他踩在自己踩实一点的脚印旁边。
“小心点,踩这里。”季宴景的声音在空旷宁静的雪地里显得格外温柔。
夏殆低着头,专注地看着脚下,似乎对每一步都充满新奇。他尝试着抬起脚,又轻轻落下,听着脚下发出的“咯吱”声,空洞的眼底似乎有极淡的光掠过。
阳光落在他被围巾包裹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扇子般的阴影,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轻轻颤动。
走到一棵巨大的雪松树下,季宴景停了下来,阳光透过覆雪的松针缝隙洒下,形成斑驳的光影。他松开夏殆的手,蹲下身,用手捧起一捧干净松软的雪。
“看,雪。”季宴景将雪捧到夏殆眼前,洁白晶莹的雪粒在他掌心散发着寒气。
“嗯?”夏殆的目光被那捧雪吸引,他犹豫了一下,伸出被手套包裹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缩,随即又好奇地再次触碰,甚至用手指轻轻戳了戳。
季宴景看着他孩子气的动作,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轻轻将雪撒回地上,然后开始用手拢起周围的积雪,他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
“我们……堆个雪人?”季宴景提议,语气带着一丝试探的期待。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否能理解,或者愿意参与。
不过夏殆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的动作,季宴景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滚起雪球来。他先滚了一个稍大的雪球作为身体,又滚了一个稍小的作为头,当他费力地将小雪球摞在大雪球上时,他发现夏殆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自己。
随后季宴景找了两颗深褐色的小石子充当眼睛,又折了一小截枯枝当作鼻子。一个简陋却憨态可掬的小雪人便站在了松树下。
“好了。”季宴景拍拍手上的雪屑,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转头看向夏殆,发现对方正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个小雪人,浅褐色的瞳孔里映着雪人圆滚滚的身影,那空茫似乎被什么东西填进去了一点点,虽然依旧遥远,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荒原。
阳光洒在夏殆被围巾包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安静的阴影。他似乎看得很专注。
一阵微风拂过,树梢上堆积的雪簌簌落下,正好有几片落进了夏殆的围巾里。冰凉的触感让他猛地缩了一下脖子,发出一声短促而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惊呼,像受惊的小动物。
季宴景立刻紧张地看过去:“怎么了?”
夏殆下意识地抬手想去拂掉脖子里的雪,动作有些笨拙。季宴景连忙上前一步,动作极其轻柔地帮他拂去领口和发间的雪粒,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微凉的耳廓。
“是雪掉下来了,别怕。”季宴景的声音低沉而安抚。
触及皮肤的寒凉很快消散,夏殆抬起眼看他,浅褐色的眼眸里还残留着一丝受惊后的水汽,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抿了抿唇,然后极其轻微地、主动地,朝着季宴景的方向,靠近了一小步,又低头缩进人怀里。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脚下的积雪发出细微的声响,松针的清香混合着雪后的冷冽空气,萦绕在鼻尖。雪人安静地站在树下,用石子做的眼睛“望”着他们。
季宴景没有动,只是让夏殆靠着自己,感受着那份细微却真实的依赖。他抬头望向湛蓝如洗的天空,阳光刺得他微微眯起眼,心中那片因伤害而冻结的冰原,在这一刻,被这雪后初晴的宁静和掌心传来的微弱暖意,悄然融化了一角。
“饿不饿?”过了一会儿,季宴景低下头,看着靠在自己臂弯里的夏殆,轻声问,“带了你喜欢的蓝莓松饼,还有热可可。我们找个地方坐坐?”
“……”夏殆没有回答,只是又往他身边缩了缩,将半张脸更深地埋进柔软温暖的围巾里,只露出一双安静望着雪人的眼睛。
季宴景笑了笑,那笑意直达眼底,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与疲惫。他小心翼翼地护着夏殆,朝着不远处一个被清扫出来的、能晒到太阳的长椅走去。
雪地上,留下两串深深浅浅、紧紧相依的脚印,一路延伸向阳光更暖处。
阳光正好,雪色温柔。这片刻的宁静与纯粹,是深渊边缘唯一的慰藉,是季宴景为怀中这失落的灵魂,小心翼翼撑起的一方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