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紧紧盯着他的时砚修立刻察觉到了他的脱力。暴怒瞬间被一种更强烈的、混杂着恐慌的占有欲取代。
“路怜逸!”他低吼一声,再也顾不得其他,强壮的手臂猛地收紧,一把将路怜逸几乎瘫软的身体揽入怀中,另一只手迅速环过他的腰背,给予支撑。路怜逸的头无力地垂落,冰凉汗湿的额头抵在了时砚修带着水汽和灼热体温的颈窝。甜巧克力的气息,带着苦涩的余韵和深深的疲惫,微弱地缠绕上野蔷薇的荆棘。
盛槐序也立刻上前一步,动作利落却毫无情感波动。他伸出结实的手臂,稳稳地架住了路怜逸的另一侧胳膊,分担了大部分的重量。
他的动作精准得像在执行一项搬运精密仪器的任务,灰褐色的眼眸扫过路怜逸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确认着生命体征。“目标:路怜逸教授。状态:精神与生理双重过载,信息素反噬,行动能力丧失。指令:护送至休息区。” 他平板地陈述着,如同在汇报战损。
“走!”时砚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鎏金的竖瞳狠狠瞪了盛槐序一眼,仿佛在警告他动作轻点。
两人一左一右,几乎是将路怜逸架离了冰冷的主控台。路怜逸的身体软得惊人,所有的力气似乎都被抽空了,只能被动地依靠着两具强壮Alpha躯体的支撑。他的头低垂着,湿冷的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镜片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露出紧闭的、眼睫不断轻颤的眼睛。
浓烈的甜巧克力气息虽然收敛了许多,却依旧如同实质的薄纱般笼罩着他,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
他们架着路怜逸,穿过冰冷的合金通道。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伴随着时砚修沉重而焦躁的呼吸,以及盛槐序平稳到近乎死寂的步伐。
野玫瑰、野蔷薇和甜巧克力的气息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织、碰撞、缠绕,形成一种复杂而压抑的氛围。
终于抵达路怜逸那间同样冰冷、简洁到极致的卧室。时砚修用脚勾开房门,两人合力将路怜逸小心地安置在冰冷的金属床架上。
动作间,时砚修的手始终护着路怜逸的头颈,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本性不符的小心翼翼。盛槐序则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完成“安置”动作后便退开半步,灰褐色的眼眸如同扫描仪,再次确认环境安全。
就在盛槐序准备转身离开去执行下一项“待处理事项”时,一直闭目喘息的路怜逸,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力气。
他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向盛槐序的方向侧了侧头,干燥苍白的唇瓣微微翕动,一个沙哑到几乎听不见的气音逸出:
“槐序……留下。”
盛槐序的脚步顿住。灰褐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逻辑判断的波动。
留下?不符合既定流程:安置完毕即离开。
但指令源:路怜逸教授。优先级:最高。
“是,教授。”他转过身,如同最忠诚的卫兵,背脊挺直地站在了床边几步远的地方,灰褐色的眼眸平视前方,空洞地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时砚修则根本没理会盛槐序的去留,他单膝跪在床边,鎏金色的竖瞳里只剩下路怜逸那张苍白脆弱的脸。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其轻柔地、笨拙地替路怜逸摘下了那副歪斜的眼镜。
没有了镜片的遮挡,路怜逸紧闭的双眼和微微蹙起的眉头显得更加清晰,那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脆弱的阴影,如同濒死的蝶翼。
看着这张卸下了所有冰冷盔甲、只剩下疲惫与脆弱的脸,时砚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路怜逸。愤怒、不甘、还有那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占有欲和心疼,在他胸腔里翻江倒海。
翻涌而来的愤怒让时砚修想要质问,想要撕碎那个把路怜逸逼到如此境地的混蛋,但看着对方那连呼吸都显得费力的样子,所有暴戾的念头都被强行压了下去。
最终,他只是伸出宽大的手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极其轻柔地覆在路怜逸冰凉的手背上,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野蔷薇的气息被他强行压制到最温和的状态,如同最柔韧的藤蔓,小心翼翼地、无声地缠绕着那微弱而苦涩的甜巧克力气息,试图用自己的存在感,为怀中这具冰冷的、疲惫不堪的躯壳,筑起一道隔绝外界风雨的、扭曲却坚实的壁垒。
“听着,”时砚修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温柔,或者说,是温柔的凶狠,他凑近路怜逸的耳边,灼热的气息喷在对方冰冷的耳廓和敏感的旧疤上,“我不管那小子是谁,也不管你心里烧着哪把火。你是我的。你的记忆,你的疤,你的痛苦,你的冰冷……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他妈哪儿也别想去,什么也休想抹掉!想把自己格式化了躲清静?做梦!”
路怜逸的意识在深沉的疲惫和混乱的余波中沉浮,他没有回应,身体被强行收敛信息素的反噬带来的阵阵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颈侧的旧疤依旧残留着灼热的幻痛。
时砚修手掌传来的、带着野蔷薇气息的、笨拙却固执的暖意,以及盛槐序那如同冰冷磐石般沉默却存在的压迫感,像两股截然不同的锚点,将他从彻底崩溃的边缘勉强拉回。
他太累了。精密运转了数十年的思维核心,被傅可卿用最残酷的真相强行超载、撕裂,又被自身失控的信息素反噬重创。维持绝对的理性需要消耗海量的心神,而此刻,那名为“意志”的燃料已彻底耗尽。
在意识彻底滑入黑暗深渊之前,路怜逸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冰冷的、带着自嘲的念头,如同精密仪器最后的报错信息:
【我的武器最终竟成了束缚我的枷锁】。
这个念头未能成形,便彻底消散在无边的疲惫和两股强大Alpha信息素交织的、矛盾的“庇护”之中。他的头微微一侧,冰凉汗湿的额头无意识地、更深地抵进了时砚修灼热的颈窝,仿佛在寻找最后一点可以依靠的热源。
甜巧克力的气息终于彻底沉寂下去,只余下一丝极淡的、带着苦涩的余韵,被野蔷薇的荆棘和野玫瑰的硝烟无声地包裹、吞噬。
卧室里只剩下三人交错的、或沉重或平稳的呼吸声。冰冷的蓝光从门缝泄入,切割着室内的昏暗,映照着时砚修紧绷的下颌线和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也映照着盛槐序如同雕塑般空洞而忠诚的侧影。
而被他们“守护”在中间的路怜逸,则像一个在风暴中被强行夺下、伤痕累累的战利品,陷入了无知无觉的、沉重的昏睡。
风暴并未平息,只是暂时被疲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深渊的寒意,依旧蛰伏在每一个角落,等待着下一次撕裂平静的机会。
——
傅可卿切断通讯的手指还残留着光屏的微凉触感,唇角那抹洞悉一切、饱含恶意的笑容尚未完全褪去,便重新覆上惯常的温顺柔和。他无声穿过铺着厚绒地毯的幽暗长廊,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影子,回到了那间被壁炉火光与全息星图幽蓝光芒割据的书房。
祁平阁并未如他所料在卧房休息。
男人依旧坐在宽大的书桌后,背脊挺直如冰冷的碑石。壁炉里跳跃的火光在他灰蓝色的瞳孔深处明明灭灭,却未能融化其中一丝一毫的寒意,空气中未点燃雪茄的苦涩烟草味与DE-5残留的冰冷气息混合,沉甸甸地压在人的肺叶上。
一道悬浮的光屏静静展开在他面前,幽蓝的光芒映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屏幕上无声流淌着的数据流,此刻被一条刺目的红色警报信息框粗暴地截断。
那条信息如同凝固的血痕:
【第七研究所 - 核心警报:
研究员路怜逸 - 信息素严重失控
等级:Omega级风暴
原因:未知。
生理指标异常波动:
心率↑187%,神经递质紊乱指数↑432%
关联前序事件:L-204关联体(夏殆)记忆清除程序执行完毕(归档时间:23:07:15)。】
时间戳清晰地指向傅可卿刚才离开的间隙。
傅可卿的脚步在门口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如同精密齿轮在高速运转中遭遇了极其细微的沙砾。他脸上的温顺笑意纹丝未动,端着早已空了的牛奶托盘的指尖却微微收紧。
薰衣草的柔和气息如同最忠诚的屏障,瞬间以他为中心弥漫开来,试图无声无息地覆盖掉书房里陡然升起的、无形的冰棱。
“平阁?还没休息?”傅可卿的声音温润依旧,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被发现的自然惊讶。他走向书桌,将托盘轻轻放下,目光自然地扫过那道刺眼的警报光屏,眉头恰到好处地蹙起,流露出纯粹的困惑与担忧,“实验室那边……路教授出事了?刚才还好好的。” 他仿佛真的只是刚刚看到这则消息。
祁平阁缓缓抬起头。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此刻不再是冻结的深潭,更像是风暴前夕、铅云密布下冰冷死寂的海面。所有的审视与评估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穿透骨髓的、纯粹的、非人的冰冷。
他的视线如同两束高能探针,牢牢锁住傅可卿的脸,穿透了那层温顺柔和的表象,直刺其下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异动。
“信息素失控,风暴级。”祁平阁的声音低沉平缓,毫无波澜,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压迫感。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那条警报信息被放大,尤其是“关联前序事件:L-204关联体(夏殆)记忆清除程序执行完毕”一行字,被冰冷的蓝色光标高亮标出。
“时间精确匹配你离开处理‘白檀香薰’的区间。”祁平阁的目光没有离开傅可卿的眼睛,灰蓝色的冰层下,是高速运转的逻辑链条,“可卿,告诉我,刚才你处理白檀香熏时发生了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缓慢而精准地凿向傅可卿精心构筑的堡垒。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壁炉木柴的噼啪声显得异常刺耳,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墙,从祁平阁身上弥漫开来,挤压着空间。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傅可卿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但他面上却迅速绽开一个更加柔和、甚至带着点无奈的笑容,仿佛祁平阁问了一个过于天真的问题。
“平阁,”他微微歪头,薰衣草的香气随着他靠近的动作丝丝缕缕缠绕过去,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白檀香薰能发生什么?不过是些安神的精油和木屑罢了。我就在隔壁调配室,想着你处理完数据或许能闻到更舒缓的气息。”
他的语气自然流畅,眼神坦荡,“实验室的事,我怎么会知道?路教授向来……深不可测,或许是清除程序的后遗症?毕竟涉及大脑,风险总是存在的。” “风险”二字被咬得轻柔,傅可卿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巧妙地将路怜逸的失控归咎于技术本身的不确定性。
然而,祁平阁眼底那片灰蓝色的冰原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怀疑如同冰冷的藤蔓,在他被DE-5淬炼得只剩下绝对理性的思维核心中疯狂滋长。
时间点的巧合、傅可卿此刻滴水不漏的表演、以及路怜逸那从未有过的、指向性如此明确的剧烈失控……所有线索碎片在他脑中高速碰撞、重组。
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像精密的镜头在调整焦距,捕捉着傅可卿脸上每一丝最细微的表情波动,试图从中找出那名为“谎言”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