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塔〉拘禁区的空气凝固如铅,只有循环系统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嘶嘶声。厚重的合金门带着沉重的气压声滑开,门外通道幽蓝的冷光泄入,勾勒出一个高大、冷硬如同墓碑的身影。
祁平阁走了进来。
他穿着惯常的黑色大衣,肩线挺括,下摆纹丝不动,仿佛连空气的流动都无法扰动其分毫。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口冻结了亿万年的深潭,倒映着囚室内冰冷的吸光合金墙壁和坐在金属床沿的那个身影。
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一支未点燃的雪茄,浓郁的苦涩烟草味混合着DE-5残留的、更深沉的冰冷气息,沉甸甸地压下来,瞬间盖过了囚室里原本浓烈的消毒水味。
傅可卿在门开的瞬间猛地抬起头。
不到一周的拘禁,已在他身上刻下痕迹。昂贵的深灰色大衣被换成毫无剪裁可言的灰白色拘禁服,衬得脸色有种失血的苍白。
精心打理的头发略显凌乱,几缕额发垂落,手腕处崭新的淤痕在冷光下清晰可见——那是〈灰枭〉高强度束缚带留下的印记。
然而,当看清门口那个身影的刹那,傅可卿眼中那如同淬火寒冰般的锐利和洞悉一切的疲惫瞬间崩塌。浅褐色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燃起的火焰几乎要灼穿这冰冷的金属囚笼。
那火焰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绝处逢生,是沉淀了二十五年、深入骨髓的执念在瞬间的猛烈爆发。
他几乎是弹了起来,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昂贵的皮鞋在冰冷的地面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平阁!”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颤抖和灼热的狂喜,“你…你终于肯见我了?”
薰衣草的气息在【磁轨静默】的绝对压制下,只能在体内疯狂冲撞,如同被囚禁的毒蛇,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此刻却奇异地转化为一股支撑他站直的、近乎虚脱的力量。
祁平阁灰蓝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落在他脸上,如同扫描一件物品的条形码。那目光穿透傅可卿眼中汹涌的情感,落在更本质的“功能”属性上。他走到囚室中央,步伐沉稳,黑色大衣的下摆没有一丝晃动。
“交易内容,路怜逸已转达。”祁平阁的声音低沉平缓,毫无重量,像冰珠砸落在金属地面,直接切入核心,“你自愿成为DE-6一期人体试验体,换取转移至【星渊】前线〈方舟〉号医疗观察站,靠近战场发挥【治愈缪斯】价值。”
傅可卿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了一瞬,浅褐色的眼底掠过一丝被精准戳中交易本质的狼狈,但很快被更深切的渴望覆盖。
只要能靠近他,只要能离开这口金属棺材,哪怕是作为试验品,哪怕是去地狱边缘!
“是!我签!”他急切地回应,声音带着砂纸打磨过的粗粝,“只要能……”
“现在,”祁平阁打断他,灰蓝色的瞳孔里没有丝毫温情,只有纯粹基于“资源回收”与“任务达成”的冰冷计算,“有一个更紧迫的任务需要你的能力配合。”
他指尖在虚空中一点,一个悬浮光屏无声弹出,展示着祁屿后背那道巨大、狰狞、边缘仍在渗血的湮灭伤口特写,以及旁边疯狂闪烁的【枯木逢春】能量读数曲线。
“L-204(祁屿),强制归档单位。其伤势修复进程低于归档窗口期压缩后的最低效率阈值。”祁平阁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锁住傅可卿瞬间变得惊愕的脸,“你的二阶分化能力【治愈缪斯】,配合他自身的【枯木逢春】,进行协同修复。”
傅可卿浅褐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屏幕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作为曾经的祁宅主君,他当然知道祁屿是谁——祁肆眚的弟弟,祁平阁的另一个“瑕疵品”儿子。
一股冰冷的荒谬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心心念念换来的靠近机会,第一个任务,竟然是去救治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如今却成了关键“资源”的废物?
“配合【枯木逢春】?”傅可卿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干涩,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他的能力本质是强行压榨生命本源,我的【治愈缪斯】是激发与粘合,这等于要我在他失控的能量漩涡里强行‘织补’,消耗会…”
“这是你当前最高效的价值体现。”祁平阁的声音毫无波澜,直接终结了他的疑虑,每一个字都清晰冰冷,如同最终宣判,“修复他,确保他存活至归档窗口期,是你重返【可用资源】序列的前提,也是你交易中【靠近】的延伸执行项。”
重返…可用资源序列?傅可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浅褐色的眼底翻涌着屈辱、不甘,还有一丝被彻底物化的冰冷刺痛。
但最终,那点刺痛被更强大的执念淹没,只要能离开这里,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哪怕是作为一件医疗工具!
他挺直了脊背,尽管在祁平阁绝对的气势下显得那么单薄。
薰衣草的气息在体内徒劳地冲撞着无形的牢笼,傅可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份屈辱,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沙哑:“我…需要接触伤者。需要不受【磁轨静默】限制,才能完全发动【治愈缪斯】。”
祁平阁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评估这个要求的风险系数。几秒后,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
“可以,处置权限已临时调整。现在,跟我走。”
没有询问他是否愿意,没有关心他此刻的状态。指令下达,执行开始。祁平阁转身,黑色大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傅可卿看着那个毫无留恋的背影,心脏如同被那只无形的DE之手再次狠狠攥紧。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踉跄着跟上。
昂贵的皮鞋踩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摇摇欲坠的尊严之上。
——
第七研究所,特殊协同治疗室。空气冰冷,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和信息素抑制剂的味道,巨大的观察窗后是各种闪烁的精密仪器。
祁屿再次被束缚在那张冰冷的金属台上,后背狰狞的伤口暴露在惨白的手术无影灯下。束缚带让他无法大幅度挣扎,但每一次细微的抽搐都牵动着伤口,带来新的血丝渗出。
他紧闭着眼,灰绿色的睫毛因剧痛而剧烈颤动,额角布满冷汗,嘴唇干裂发紫。
翠绿色的【枯木逢春】光芒在他伤口边缘极其不稳定地闪烁,如同接触不良的电路,每一次明灭都伴随着肌肉纤维被强行撕裂重组的细微声响。
不远处,祁肆眚如同最忠诚的哨兵,沉默地立在金属台侧后方 ,他穿着研究所制式的深灰色训练服,身形挺拔,灰绿色的眼眸如同冻结的扫描仪,一瞬不瞬地落在祁屿后背的伤口和旁边悬浮的生理监测屏上。
数据流在他空洞的瞳孔中无声流淌:心率、血压、能量波动峰值、组织修复速率偏差值……一切都被量化为需要监控的参数。他身上那股冰冷的、如同宇宙真空般的沉寂感,让治疗室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祁平阁站在观察窗前,灰蓝色的眼眸穿透强化玻璃,落在室内。路怜逸则在他稍后一步的位置,镜片反射着冷光,深灰色的眼眸同样锁定着内部,指尖无意识地在悬浮数据板上虚点,快速记录着各项协同参数。
合金门滑开,傅可卿在〈灰枭〉队员沉默的“护送”下走了进来。他依旧穿着那身刺眼的灰白色拘禁服,脸色苍白,手腕的淤痕在灯光下格外醒目。祁平阁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路怜逸冰冷的声音通过室内广播响起:“目标L-204,协同治疗程序启动。Alpha-02(傅可卿),解除【磁轨静默】限制,允许发动【治愈缪斯】。SS-01(祁肆眚),持续监控目标生理指标,任何偏移超过安全阈值10%立即报告。”
无形的压制力场瞬间消失,傅可卿身体微微一颤,如同卸下了千斤重担,浅褐色的眼眸下意识地、带着一丝卑微的希冀,望向观察窗后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只得到一个冰冷沉默的侧影。
他眼底的光黯淡了一瞬,随即被一股深沉的疲惫和孤注一掷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祁肆眚那非人的注视,走到金属台边。
薰衣草的气息终于得以释放,不再是往日的柔美,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月光下流淌的液态金属般的质感,核心处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暖金色光芒。
他看着祁屿后背那道仿佛能吞噬光线的巨大伤口,感受着其中【枯木逢春】那狂暴、混乱、如同濒死野兽挣扎般的能量波动,浅褐色的瞳孔里掠过一丝凝重和……不易察觉的惊悸。这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开始。”路怜逸毫无感情的声音如同发令枪。
“嗯。”傅可卿伸出双手,掌心悬停在伤口上方约十公分处。暖金色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凝实,如同拥有生命的液态阳光,丝丝缕缕地渗透进那翻卷的皮肉深处,试图抚平狂暴的【枯木逢春】能量,引导它们更有序地作用于细胞再生。
“呃——!”昏迷中的祁屿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被束缚带狠狠勒回金属台面,发出痛苦的闷哼,灰绿色的眼眸在剧痛刺激下骤然睁开,瞳孔涣散。
傅可卿的【治愈缪斯】如同最精准的外科手术介入,强行梳理他体内失控的生命能量,但这过程本身,无异于在烈火上浇油,【枯木逢春】的本能反抗和湮灭伤口残留的破坏性能量瞬间被激发。
傅可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感觉自己像徒手抓住了一条高压电线和一条剧毒荆棘,【枯木逢春】强行压榨生命本源的狂暴力量如同灼热的岩浆,顺着他精神力的连接倒灌而入,疯狂灼烧着他的神经。
而那湮灭伤口残留的、抹杀存在的冰冷死寂气息,则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他【治愈缪斯】的暖金本源。
汗水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拘禁服后背,他咬紧牙关,浅褐色的眼眸因剧痛和巨大的消耗而布满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暖金色的光芒在伤口上方剧烈波动,艰难地维持着,与翠绿色的光芒形成危险的拉锯。
“生理痛苦指数:↑MAX;精神场波动:剧烈;【枯木逢春】与【治愈缪斯】能量耦合率:仅32.7%;排斥反应强烈。”路怜逸冰冷的声音快速报出数据。
祁肆眚灰绿色的眼眸精准地扫过监测屏,声音平板无波:“心率过速,突破阈值12%,局部肌肉组织因能量对冲出现撕裂迹象。” 他像在报告一台过载机器的参数。
祁平阁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指尖的雪茄无意识地转动着。屏幕上的数据流就是他唯一的关注点。
“继续。”他低沉的声音透过广播传来,毫无波澜,如同在催促生产线的进度。
傅可卿的喉间溢出一丝痛苦的呜咽,浅褐色的瞳孔几乎被疯狂闪烁的数据和能量的狂暴反噬淹没。他能清晰地“看”到祁屿伤口深处细胞的哀鸣,感受到那份被强行压榨的痛苦,甚至……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却依旧顽固存在的、对某个冰冷身影的绝望思念。
而这份思念,正是被祁平阁亲自下令、由路怜逸亲手剥离的。
荒谬的剧痛和巨大的讽刺感几乎要将他撕裂,他为了回到祁平阁身边,正在用自己的生命本源,去修复一个被祁平阁视为工具、并剥夺了其最珍贵情感的儿子!而他深爱的男人,只在乎修复的“效率”!
暖金色的光芒在傅可卿拼尽全力的榨取下,猛地再次强盛了一瞬,如同回光返照,这一瞬的强行介入,短暂地压制住了【枯木逢春】最狂暴的波动,翠绿的光芒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丝丝,伤口边缘一丝微小的撕裂被强行粘合。
“耦合率短暂提升至41.5%。伤口边缘微观修复速率 ↑0.8单位/分钟。”路怜逸的声音适时响起。
就在这数据提升的刹那,傅可卿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一晃,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金属床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双手死死撑住床沿才没有倒下,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淌下,滴落在光洁的地面上。暖金色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灭。
薰衣草的气息变得极其微弱,带着一种枯败的味道。
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看不清祁平阁在观察窗后的身影。
祁平阁灰蓝色的目光终于从数据屏上移开,落在傅可卿那摇摇欲坠、狼狈不堪的身影上。他的眼神没有丝毫关切,只有纯粹的评估,像是在审视一台刚刚完成高强度作业后需要冷却的机器。
“第一阶段协同结束。”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治疗室内只剩下粗重喘息和仪器嗡鸣的死寂。“能量输出效率尚可,符合初步预期。生命体征维持成功。”他的评价仅限于此,冰冷的目光扫过路怜逸,“后续治疗周期与强度,依据L-204修复速率需求及Alpha-02状态恢复能力,重新计算优化。”
“明白。”路怜逸指尖在数据板上快速记录,“Alpha-02生理透支指数:87%,精神场虚弱。建议强制休眠8标准时后再进行效能评估。”
祁平阁微微颔首,仿佛处理完了一件日常事务。他不再看治疗室内汗如雨下、几乎虚脱的傅可卿,也不再看金属台上再次陷入昏迷、身体仍在无意识抽搐的祁屿。
他转身,黑色大衣的下摆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径直离开了观察区。脚步声在空旷的外间通道里响起,渐行渐远。
傅可卿撑着冰冷的金属床沿,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他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望向祁平阁消失的方向,那里只剩下空荡荡的门口和门外幽蓝的冷光。
浅褐色的眼眸里,那支撑他榨干最后一丝力量的狂喜和希冀,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一片被彻底碾碎的茫然。
效率尚可?
这就是他用尽力气换来的全部?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汗水混杂着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眼前冰冷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