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祁平阁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睫。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那片冻结的冰原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反而凝结出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寒意。
“工具?”他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残酷,“傅可卿,你太高估自己了。”
他的声音平稳得像在宣读一份阵亡通知书。
“一个工具,至少需要稳定性和可靠性。而你,”祁平阁的目光扫过傅可卿手腕上渗血的淤痕,扫过他布满泪痕的、绝望的脸,最终落回他颤抖的浅褐色瞳孔。
“你从篡改我神经受体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自身的不可靠与冗余。你所谓的‘分担’、‘守候’,不过是维持你精心构筑的骗局所必需的、程式化的表演。就像你【治愈缪斯】的核心处那点暖金色的微芒,不过是为了掩盖底下液态金属般冰冷的操控本质。”
祁平阁微微前倾,冰雪信息素如同实质的寒潮,沉沉压下,将傅可卿周身混乱狂暴的薰衣草气息彻底冻结、碾碎。
“至于涟漪?”他灰蓝色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类似怜悯的东西,但那比绝对的漠然更加刺骨,“被DE精准剥离了冗余情感的容器,你认为,还能残留多少可供‘涟漪’产生的神经突触?”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蜷缩在床上的傅可卿,投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冰冷的目光如同最终判决的铡刀。
“路怜逸的报告我看过了。”祁平阁的声音恢复了绝对的平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DE-6一期人体试验志愿者,战场急救序列……‘归档预备役’?不错的归宿。”
他的视线越过傅可卿,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合金墙壁和浩瀚的星海,落在了【星渊】前线那片永恒的、充满湮灭炮火和紫黑色畸变体的死亡炼狱。
“你的‘价值’将在那里被彻底榨取干净。”祁平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冰冷的宣告,“【方舟】号医疗观察站,坐标:XC-77?很遗憾,它刚刚被标注为高危区域。暗影的〈蚀骨者〉集群主力正在逼近,联盟的溃兵正带着死亡涌向那里。”
他微微低下头,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口通往深渊的冰井,清晰地倒映出傅可卿瞬间因极致恐惧而扭曲的脸。
“你会被送到离炮火最近的地方,傅可卿。”祁平阁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入傅可卿的心脏,“用你的【治愈缪斯】,去修补那些注定被撕碎的躯壳,直到你的精神力被彻底榨干,腺体枯竭崩坏。”
“然后,你会死在离我战场最远的地方。”他顿了顿,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死亡的确凿,“你的身体会被【壁垒】的湮灭炮火撕成最基本的粒子,或者被星渊的畸变体啃噬成一堆无法辨识的腐肉。”
“你的名字,连同你精心构筑的金丝笼和你那被药物扭曲的‘爱’,都将被星渊的尘埃彻底掩埋,如同从未存在过。”
“这才是你逻辑链的终点。”祁平阁最后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冰冷的墓志铭,“一个污染源,最彻底的无害化处理。”
诅咒的余音在冰冷的囚室里回荡,如同丧钟敲响。
傅可卿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惨白如死灰。浅褐色的瞳孔骤然扩散,里面翻涌的火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死寂的黑暗。
攥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掌心被指甲抠破的血痕清晰可见。薰衣草的气息如同退潮般急速溃散、湮灭,只留下一片冰冷的、绝望的虚无。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声音,却只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的气息。
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金属床铺上,面朝墙壁,只留下一个单薄、沉默、被彻底击碎的背影。
祁平阁没有再看他一眼,他转身,步伐沉稳而毫无留恋,走向那扇厚重的合金门。门无声滑开,研究所通道里永恒的幽蓝冷光和消毒水气味重新将他包裹。
片刻后,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那片惨白的光线、浓烈的绝望和那个蜷缩的背影彻底隔绝。
通道冰冷,前方是主控室无声流淌的数据洪流和等待决策的战争阴云。祁平阁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高速运转的逻辑链条冰冷地评估着傅可卿的最终处置流程,如同清理掉一个冗余的故障代码。深渊的寒意无声弥漫,而焚化炉的闸门,已在他冰冷的宣判中,缓缓开启。
——
祁平阁离开后,门锁沉重的闭合声如同地狱的闸门落下,将傅可卿彻底封死在冰冷的绝望里。祁平阁最后的宣判仍在死寂的囚室中回荡——
“污染源”、“无害化处理”、“死在离我战场最远的地方”、“被星渊的尘埃彻底掩埋”……每一个冰冷的词组都像淬毒的冰锥,反复贯穿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他维持着面朝墙壁蜷缩的姿态,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骼和血肉,只剩下一具空壳。浅褐色的瞳孔彻底涣散,映着金属墙壁冰冷模糊的倒影,却再也映不进一丝光。那支撑他熬过“灰枭”审讯、熬过金属棺材般囚禁的执念,被祁平阁亲手碾成了齑粉。
薰衣草的气息微弱到近乎虚无,只剩下枯败的灰烬味道,一丝丝从腺体深处渗出,又迅速被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气味吞噬。
手腕上,〈灰枭〉高强度束缚带留下的淤痕在冰冷的灯光下呈现出刺目的紫红,边缘肿胀发亮。傅可卿无神的视线缓缓聚焦其上。那里,皮肤下跳动的血管清晰可见,像一条条通往解脱的幽径。
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平静,如同宇宙深寒的潮水,淹没了所有混乱的痛楚和不甘,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动着麻木的手臂。
昂贵的深灰色羊绒衫袖口被一点点推高,露出底下苍白纤细的手腕,以及那圈象征着羞辱和禁锢的印记。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傅可卿的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床沿摸索着,那里有一处焊接时留下的、极其细微却足够锋利的金属毛刺,是他被押送进来时,在无边的绝望中早已暗自标记好的坐标。
指尖传来一阵锐利的刺痛,他找到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肺部传来撕裂般的钝痛,那是【治愈缪斯】本源被榨干后的反噬,随即,他用尽身体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将手腕内侧最脆弱、最致命的区域,狠狠压向那点锋利的寒芒。
“嗤——”
皮肉被割裂的声音在死寂中异常清晰,一股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沿着苍白的手腕蜿蜒而下,滴落在纯白色的无菌羽绒被上,晕开一朵朵绝望而刺目的暗红花朵。
起初是细线,随即迅速扩大,变得粘稠、汹涌。生命的温度随着血液的流逝飞快消散,带走仅存的力气和意识。剧痛迟了一瞬才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却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解脱般的虚无感覆盖。
傅可卿的身体软软地瘫倒下去,侧脸贴在冰冷粗糙的金属床沿。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最后残存的知觉里,只有手腕处汩汩涌出的温热液体,和鼻尖萦绕不散的、铁锈与消毒水混合的死亡气息。
薰衣草的信息素,那曾经精心伪装又最终变得尖锐扭曲的气息,如同燃尽的烛火,彻底熄灭了。
——
祁宅书房沉郁厚重的门被无声推开,祁平阁刚踏入这片属于他绝对掌控的空间,空气中未点燃雪茄的苦涩烟草味与DE-5残留的冰冷气息如同迎接主人的冰冷帷幕。他黑色大衣的下摆甚至还未停止晃动,个人终端便在同一秒发出了穿透寂静的、极其尖锐的蜂鸣警报。
猩红刺目的加密标识瞬间覆盖了整个视野:
【最高紧急医疗警报 - 目标:傅可卿】
【生命体征:急速衰竭!】
【体征参数:心率↓MAX!血压↓MAX!神经活动剧烈衰减!】
【定位:祁宅西翼 - 临时拘禁客卧】
【触发源:检测到大量失血信号(手腕动脉区域)!】
【评估:极高自毁风险!濒死状态!】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如同丧钟,在祁平阁耳内尖锐回响,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高速运转的逻辑链条如同被投入了强干扰,瞬间出现极其细微的凝滞。
几乎是警报响起的同时,另一道加密通讯请求强制切入,占据了视野一角。路怜逸那张苍白如纸、毫无波澜的脸出现在悬浮光屏上,背景是第七研究所主控室永恒的幽蓝数据流。
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如同两口冻结的深井,清晰地倒映着祁平阁此刻的身影。
“家主。”路怜逸的声音嘶哑平稳,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没有丝毫寒暄,直接切入核心,“目标傅可卿突发极端自毁行为,生命体征断崖式崩溃。实时监控显示,其利用房间内金属结构锐点,精准割裂左侧桡动脉,失血速率超临界阈值。”
他的语速极快,每一个音节都像冰冷的弹珠砸落,精准地汇报着数据链:“西翼医疗机器人已强制破门介入,基础止血与强心剂已注射,但目标失血量过大,【治愈缪斯】本源严重透支,自体修复能力趋近于零。常规医疗手段无法逆转生命体征持续下行趋势,预计完全衰竭倒计时:7分42秒。”
路怜逸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穿透屏幕,钉在祁平阁那张被警报红光映得有些失真的脸上,抛出了最关键、也最冰冷的结论:“目标当前唯一理论存活路径:需要L-204(祁屿)的【枯木逢春】进行高阶生命能量场协同介入。”
“但L-204自身状态极不稳定,【枯木逢春】能量场处于强制休眠后的最低谷,强行唤醒并实施高强度协同治疗,存在极高概率导致L-204精神场彻底崩溃、能力核心永久性损毁。”
他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陈述两台精密仪器强行耦合的风险评估报告:“结论:若需抢救傅可卿,必须立即强制唤醒并超负荷使用L-204,代价是其作为归档单位与压力源的核心价值极大概率归零。若放弃抢救,傅可卿将在7分19秒后完成生理性死亡。请即刻决策。”
——
路怜逸冰冷的推演如同一盆绝对零度的液态氮,兜头浇下。
抢救傅可卿,意味着可能彻底废掉祁屿——那个被寄予厚望、承载着“强制归档”核心计划与盛槐序后续分化引导压力源双重价值的“零件”。
不救,傅可卿立刻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关于DE操控的某些未解线索,或许也将永远沉入黑暗。
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片冻结的冰原下,高速运转的逻辑核心瞬间构建出庞大的决策树状图,每一个分支都指向冰冷的代价与冰冷的收益。
【抢救傅可卿】
收益:
1. 获取DE操控核心数据残留(低概率)。
2. 维持【治愈缪斯】归档单位潜在战场价值(中概率)。
代价:
1. L-204(祁屿)极高概率报废(归档计划核心支柱损毁)。
2. 盛槐序后续训练引导压力源缺失(SS级风险)。
3. 资源错配,整体战略效能预期值↓58.3%。
【放弃傅可卿】
收益:
1. 确保L-204核心价值完整。
2. 维持归档计划与后续分化引导稳定性。
代价:
1. 傅可卿死亡(归档序列减员)。
2. DE操控深层线索中断(信息损失)。
3. 潜在舆论风险(需后续公关处理)。
逻辑链冰冷地指向后者,一个因自毁而濒死的傅可卿,其残存价值远低于一个状态虽差但核心尚存的祁屿。最优解清晰无比,归档掉这个冗余的、失控的故障代码。
然而,就在逻辑核心即将输出最终指令的刹那,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法被彻底忽略的“噪音”干扰了信号流。
不是情感,更像是一种基于「木偶戏场」掌控者身份的本能抵触——他祁平阁的“东西”,即便是要销毁,也必须由他亲手执行,而非以这种失控的自毁方式脱离掌控,这种失控本身,就是对“木偶戏场”绝对掌控力的亵渎。
更关键的是,傅可卿脑中关于早期DE配方、关于他如何精确修改自己神经受体的记忆,或许还残留着未被榨取的关键碎片,让他就这样带着秘密死去,是信息的绝对浪费。
灰蓝色的瞳孔深处,冰层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近乎残酷的决断之光。
“启动抢救协议。”祁平阁的声音斩钉截铁,低沉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如同冰河开裂般的重压,“目标:傅可卿存活。执行优先级:最高。调用资源:L-204(祁屿),强制唤醒,执行高阶协同治疗。风险系数:接受。”
指令下达的瞬间,祁平阁的身影已如一道撕裂空间的黑色闪电,猛地转身冲出书房,沉重的实木门在他身后发出不堪重负的轰响。
黑色大衣的下摆在他疾驰中猎猎翻飞,卷起冰冷的气流。他必须亲自到场。不仅要确保傅可卿被“抢救”回来,更要确保祁屿这柄“刀”在极限压榨下,不会彻底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