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液体在路怜逸喉间烧出一道火线,灼痛感直抵胃囊,带来一阵剧烈的痉挛。
这物理性的痛楚尖锐而真实,短暂地压过了颈侧那道旧疤幽灵般的灼烫,也将他濒临溃散的意识硬生生拽回一丝。
他猛地呛咳起来,酒液从唇角溢出,沿着苍白脆弱的下颌线蜿蜒滑落,滴在撕开的高领制服上,留下深色的湿痕。
那份失控的宣泄带来的短暂虚脱感,被这辛辣的液体冲开一道缝隙,让祁平阁那冰河般的声音得以流入。
“值得?”祁平阁的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冰层下缓慢碾过的巨石,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份量。
灰蓝色的瞳孔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井,清晰地倒映着路怜逸此刻狼狈的倒影——散乱的银灰色发丝,被撕裂的制服领口,以及那片暴露在昏暗光线下、无声控诉着过往的狰狞疤痕。
此刻路怜逸的呼吸依旧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深灰色的眼眸透过水汽氤氲的镜片,死死锁住祁平阁那张冰封般的脸。
“路怜逸,”祁平阁微微前倾,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路怜逸完全笼罩,顶级Alpha白兰地的信息素不再是内敛的沉郁,而是化作一种实质的、令人灵魂冻结的威压,沉沉压下,将路怜逸失控逸散的甜巧克力信息素强行压制、凝固。“‘归档’的初心是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击在路怜逸混乱的核心。
“是在C-739的垃圾堆里,舔舐着腐烂物和自身血液,祈祷着虚无的救赎?”祁平阁的目光如同最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路怜逸竭力冰封的记忆疮疤,“还是用你引以为傲的头脑,从地狱的泥沼里爬出来,建立规则,掌控变量,将无序的混乱导向唯一可期的‘最优解’?”
“你告诉我,”祁平阁的指尖在厚重的白兰地杯壁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回响,灰蓝色的瞳孔深处,高速运转的逻辑链条折射出绝对理性的寒光。
“当星渊的暗影吞噬一切,当壁垒的护盾在湮灭炮火下哀鸣,当亿万生灵化为星尘,是盛槐序那点被唤醒的‘痛苦’,傅可卿精心编织的‘爱’,或者时砚修毫无逻辑的‘愤怒’,能阻止这一切?还是冰冷的、绝对可控的、剔除了一切冗余变量的‘兵器’?”
他微微停顿,那冰封的目光穿透路怜逸涣散的瞳孔,直刺他逻辑堡垒最深处的根基:“你耗尽心血剥离情感、构建‘涅槃’、调制‘静默VII型’,是为了制造温情的‘救世主’,还是为了锻造能在炼狱中劈开生路的、最稳定、最锋利的‘刃’?”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根冰冷的钢钎,狠狠凿在路怜逸摇摇欲坠的信念上。
星图上,猩红的倒计时【69天 22小时 11分 03秒】无声跳动着,如同焚化炉闸门开启的读秒,冰冷地提醒着终极的代价。
实验室里傅可卿手腕上暗红的血痂,维生舱中祁屿惨白如纸的脸,盛槐序眼中混乱的废墟,时砚修撕裂他“分子滞缓”力场时那狂暴的野蔷薇气息……
这些失控的、燃烧着冗余情感的碎片,在祁平阁冰冷的逻辑拷问下,突然失去了所有悲情的色彩,暴露出其本质——阻碍最优解实现的、危险的故障代码。
路怜逸揪住撕裂衣领的手指,那因用力而泛白的指关节,极其缓慢地、一根根地松开了。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银色睫毛剧烈颤抖着,仿佛在与体内最后一点沸腾的、名为“路予泽”的残渣做殊死搏斗。
再睁开时,镜片后的深灰色瞳孔里,翻涌的混乱风暴已被强行冰封,高速运转的理性光芒重新亮起,冰冷、锐利、不带丝毫温度。
“失控变量,”路怜逸的声音恢复了嘶哑的平稳,带着金属刮擦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像淬火后的钢珠,“必须重新纳入控制逻辑,或彻底归档清除。”
他不再看祁平阁,也不再看那杯残余的琥珀色液体。染着酒渍的手指抬起,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精准和冷酷,开始整理被撕裂的制服领口。
指尖灵巧地将破损的合成纤维边缘向内叠拢、压平,动作一丝不苟,如同在修复一台精密仪器的破损外壳。散落的银灰色发丝被利落地拢回脑后,重新束紧,露出苍白而线条冷硬的脸颊和光洁的额头。
那道狰狞的旧疤,连同它所承载的一切腐臭、血腥与绝望的回忆,再次被高领制服严密地、绝对地封存起来,仿佛从未暴露。
他站起身,白大褂的下摆垂落,覆盖了所有狼狈的痕迹,镜片反射着星图幽冷的光,遮蔽了眼底最后一丝波动。
那个疲惫的、崩溃的“路怜逸”消失了,只剩下第七研究所的最高负责人,代号“冰锢”的顶级Omega,路教授。
“盛槐序的核心偏移已被标记,处理方案将在清除SS-01冗余变量后同步执行。”路怜逸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陈述既定流程,“时砚修的叛离行为,其威胁等级及追缉指令,稍后提交最终评估报告。”
他没有等待祁平阁的回应,如同来时一样,迈着精准、冰冷、毫无留恋的步伐,走向那扇厚重的合金门。门无声滑开,通道幽蓝的冷光重新将他纤尘不染的身影吞噬。
祁平阁灰蓝色的瞳孔追随着那个消失在通道深处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壁。
星图上,代表暗影〈蚀骨者〉集群主力的猩红光点在星云暗礁区无声闪烁,如同深渊凝视的眼睛。
——
【涅槃计划】核心实验室,代号:“熔炉”。
这里的空气比研究所其他区域更冷,弥漫着一种奇异的混合气味——高纯度液氮的刺骨寒意,特种消毒剂尖锐的化学芬芳,以及一种更底层的、仿佛高温熔炼后金属迅速冷却所散发的、带着微弱臭氧气息的“空”的味道。
巨大的球形空间内壁覆盖着吸光的哑光黑合金,地面中央是一个凹陷的环形平台,平台中心矗立着一具人形金属拘束架。
无数粗细不一的银白色管线如同活物的神经束和血管,从平台四周延伸出来,精准地刺入拘束架上那个身影的脊椎、太阳穴、四肢主要神经丛以及后心那片巨大的、新生的粉红色疤痕组织边缘。
祁肆眚只穿着研究所制式的深灰色无袖拘束服,精悍如锻打钢铁的肌肉轮廓被冰冷的拘束带和管线缠绕勾勒。
他低垂着头,湿漉漉的灰绿色发丝遮住了前额,露出的侧脸线条冷硬如石雕,没有任何表情。
灰绿色的眼眸半阖着,瞳孔深处一片无机质的空洞,倒映着穹顶环形灯带投下的惨白冷光,如同两口冻结的深潭,只倒映着即将到来的指令。
路怜逸站在主控观测台前,白大褂在幽蓝的屏幕光下如同覆盖着一层寒霜。
面前数面光屏瀑布般刷新着数据流,核心一面是祁肆眚全身神经图谱的实时动态,旁边一个较小的窗口,则不断滚动着来自深层修复单元的数据流。
代表祁屿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危险的红色警戒线附近剧烈地、无规律地扭动着,每一次濒危的向下尖峰都触目惊心。
他的指尖在悬浮的虚拟键盘上快速划过,调出那份被标记为“逻辑干扰变量”的分析报告。
代表异常波动的频谱曲线被高亮标出,其时间戳与旁边小屏上祁屿生命体征的每一次断崖式下跌完美重合,吻合度99.8%。
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冰冷地审视着这顽固的“噪点”,基于血缘遗传物质同源性产生的生物性应激反应绕过了高层逻辑抑制模块,直接触发生存预警本能对“兵器”稳定性的潜在威胁因子。
“冗余变量确认。”路怜逸嘶哑平稳的声音通过实验室广播系统响起,带着金属刮擦的质感,在空旷死寂的“熔炉”内激起冰冷的回音。
“SS-01(祁肆眚),执行二次神经蚀刻协议。目标:彻底覆写底层生物性应激节点,湮灭逻辑干扰源。风险系数:接受。”
指令下达的瞬间,穹顶的环形灯带亮度骤然提升至刺目,嗡——!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嗡鸣并非来自物理声源,而是整个拘束平台连同祁肆眚的身体,开始以极高的频率共振。
同时,刺入他体内的所有银白色管线瞬间亮起幽蓝色的光芒,强大的能量流顺着神经束和血管,狂暴地涌入他的身体。
“呃——!”
一直如同金属雕像般沉寂的祁肆眚,身体猛地向上反弓,束缚带深深勒入他贲张的肌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灵魂最深处被硬生生挤出来的痛苦闷哼,冲破了紧咬的牙关,他被迫仰起头,灰绿色的瞳孔骤然扩散,里面高速闪过混乱的数据流残影和纯粹的生理性痛苦,那张石雕般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出现了肌肉扭曲的痕迹,额角和脖颈瞬间绷起青黑色的血管,如同盘踞的毒蛇。
主控光屏上,他的神经负荷曲线瞬间冲破预设的红色警戒线,飙升到一个恐怖的高度。
“蚀刻程序启动,”路怜逸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指尖在虚拟键盘上飞舞,精确地调整着能量输入的频率和强度,“坐标:杏仁核深层、下丘脑生物应激反射簇、海马体遗传信息关联区。”他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宣读流程。
更加狂暴的能量流被精准引导,化作无形的、高强度的信息洪流,如同亿万把烧红的刻刀,狠狠刺向祁肆眚大脑中那些被标记为“冗余”的生物性神经簇。
那不是简单的摧毁,而是最残酷的覆写。用冰冷的、绝对服从“效能评估”为唯一基石的新逻辑代码,强行覆盖、抹除那些基于血缘本能而产生的、对同源基因濒危的预警反应。
祁肆眚的身体在拘束架上剧烈地抽搐、痉挛,如同通了高压电的金属傀儡,灰绿色的瞳孔时而扩散成一片茫然的灰白,时而紧缩成针尖,倒映着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的、意识深处正在被暴力焚毁的图景。
也许是某个被遗忘的、属于“祁肆眚”而非“SS-01”的模糊片段,也许是血脉深处对“祁屿”这个名字最原始的、未被“涅槃”完全抹去的微弱链接……此刻都在那狂暴的蚀刻洪流下,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薄冰,迅速消融、汽化、归于彻底的“无”。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每一寸紧绷的皮肤上涌出,瞬间浸透了深灰色的拘束服,又在高频率的共振和能量灼烤下蒸腾起白色的雾气。
后背那片巨大的、新生的粉红色疤痕组织,在剧烈的能量冲击和肌肉痉挛下,边缘瞬间撕裂,暗红色的血珠争先恐后地渗出、蜿蜒,在惨白的灯光下触目惊心。
监测屏上,代表他生命体征的数据如同狂风中的烛火,疯狂报警。
脑电波监测图剧烈震荡,在代表极度痛苦的尖峰和代表逻辑覆写的、规律但冰冷的波形之间疯狂跳跃。
路怜逸的指尖稳定得可怕,精确地操控着这场发生在神经元层面的残酷手术,他深灰色的瞳孔倒映着光屏上疯狂的数据流,也倒映着下方平台上那个在极致痛苦中无声挣扎的身影。
当代表祁屿生命体征的曲线在旁边的屏幕上又一次剧烈下探,形成一个陡峭的濒危尖峰时,主屏上,祁肆眚那原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神经负荷曲线,极其诡异地、不受控制地再次向上剧烈跳动了一下,幅度远超之前。
“干扰变量二次活跃!”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报警。
路怜逸镜片后的寒光一闪。“能量输出,峰值。逻辑覆写强度:最大。”他的声音毫无温度。
嗡——!!!
拘束平台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呻吟,幽蓝色的能量光芒刺目到极致,祁肆眚猛地仰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短促而嘶哑的嚎叫,随即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瘫下去,被束缚带死死吊在拘束架上,只有无意识的、细微的抽搐还在继续。
灰绿色的瞳孔彻底涣散,里面高速流转的数据残影也消失了,只剩下一种绝对的、死寂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