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半，中元至。
城市华灯初上，晚风带来了初秋的微凉，也带来了人间对另一个世界亲人的思念，街角巷尾，偶尔可见焚烧纸钱的点点火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尘气息。
市中心一间宽敞明亮的高层公寓内，却是一片宁静祥和。
祁肆眚挽起衬衫袖子，正一丝不苟地在客厅的开放式厨房里忙碌，他动作精准得如同进行实验，洗菜、切菜、调味……每一个步骤都井然有序，效率极高，冷峻的侧脸在暖色调的灯光下似乎也柔和了少许棱角。
只是他的目光，会时不时地飘向客厅沙发的方向。
沙发上，一个身影正蜷在那里，抱着一只柔软的抱枕，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无聊综艺节目。
那是祁屿。
或者说，是祁屿的魂魄。
他看起来与生前并无二致，半透明的灰绿色发丝软软地搭在额前，浅色的家居服让他看起来格外柔软，只是他的身体边缘偶尔会氤氲出极淡的微光，显示着他并非生人。
他是真实存在的，能触碰物品，能与祁肆眚交流，只是无法离开这间被特殊布置过的公寓，也无需饮食睡眠。
一年前的意外带走了祁屿年轻的生命，却未能带走祁肆眚的执念，或许是祁肆眚过于冷静强大的精神力量，或许是祁屿本身不甘消散的牵挂，在中元节阴气最盛的时刻，祁屿的魂魄被聚拢了回来，滞留在了人间，滞留在了祁肆眚身边。
从此，祁肆眚的世界里，多了一个只有他能看见、能触碰的“家人”。
“哥，这个好搞笑啊！”祁屿指着电视，笑得眼睛弯弯，身体因为笑声而微微颤抖，周围的空气泛起细微的、只有祁肆眚能感知到的涟漪。
祁肆眚看了一眼电视屏幕，并不觉得那夸张的表演有何可笑之处，但他看着祁屿开心的样子，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他低下头，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汤羹——虽然祁屿吃不了，但他说喜欢闻味道，祁肆眚便每天都做。
“快好了。”祁肆眚的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却自带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嗯！”祁屿用力点头，放下抱枕，光着脚飘到厨房岛台边，好奇地探过头，“今天是什么汤？好香。”
“莲藕排骨汤。”祁肆眚言简意赅，中元节，吃藕有祈福之意，虽然他从不信这些，但为祁屿，他愿意遵循一切可能的习俗。
祁屿深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无法真正品尝，但他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仿佛真的被温暖的食物慰藉了。“真好闻，感觉……很暖和。”
祁肆眚盛了一小碗汤，放在岛台上，推给祁屿。这是他们的习惯，祁屿会假装“喝”掉，实际上只是感受食物的热气和精神意义上的“享用”。
窗外，夜幕彻底降临，城市的灯火与天上疏星交相辉映。
祁肆眚收拾好厨房，走到客厅阳台，那里已经摆放好了一个造型古朴的铜盆。
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金银纸元宝、冥币，还有几件他按照记忆亲手叠的纸质小衣服——都是祁屿生前喜欢的简约款式。
祁屿也跟着飘了过来，安静地站在祁肆眚身边，看着他动作。
“其实……不用烧这么多我也够用的。”祁屿小声说，声音里带着羞涩和满足。
他的存在依赖于祁肆眚的精神力和执念，这些祭品更多是一种心意和仪式。
“嗯。”祁肆眚应了一声，并没有停止动作，他用打火机点燃了纸钱，橘红色的火焰在铜盆里跳跃起来，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脸，那双总是显得过于冷静的眼眸里，此刻跳动着温暖的火焰。
他烧得很仔细，确保每一张纸钱都充分燃烧。跳跃的火光同样穿透了祁屿半透明的身体，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让他看起来真实了许多。
“在那里，会不会冷？”祁肆眚忽然开口，声音在噼啪的燃烧声中显得有些低沉。
祁屿愣了一下，随即摇摇头，笑得温柔：“不会，有肆眚哥在的地方，从来都不冷。”
他的世界很小，只有这间公寓和祁肆眚，但对他而言，这已是全部，且温暖无比。
祁肆眚沉默了片刻，将最后一件纸衣投入火中，火焰窜高，又渐渐弱下去。
中元节是鬼门大开的日子，也是阴气最盛之时，祁屿似乎比平时更加凝实一些，甚至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夜风的微凉。
一阵风从阳台吹入，祁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几乎就在同时，一件带着体温的薄外套轻轻披在了他的……呃，虽然是魂魄，但祁肆眚的动作依旧自然得像他需要保暖一样。
祁屿低头看了看肩上的外套，又抬头看向面不改色继续收拾盆灰的祁肆眚，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他的哥哥，总是这样，用最冷静的方式做着最温柔的事。
“谢谢哥。”他轻声说，将外套拢紧了些——虽然物理上他感觉不到冷，但心理上，这份关怀让他无比受用。
收拾完毕，祁肆眚去洗手间洗手，祁屿则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飘。
透过镜子，祁肆眚能看到祁屿正好奇地打量洗漱台他的剃须水，祁屿伸出手指，试图去碰碰那瓶蓝色的液体，手指却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他愣了一下，有些失落地撇撇嘴。
祁肆眚洗完手，擦干，然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不是去碰祁屿，而是拿起了那瓶剃须水，喷了一点在空气里。
清淡的冷冽松木香弥漫开来。
祁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凑过去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是这个味道！哥哥的味道。”
祁肆眚看着镜子里那个因为一点小事就开心不已的魂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光。
回到客厅，祁屿重新窝回沙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祁肆眚从善如流地坐下，拿起之前看到一半的专业书籍。
祁屿便歪着头，靠在他旁边的沙发靠垫上，虽然无法真正接触到，但他喜欢这个姿态。电视里换成了舒缓的纪录片，讲述宇宙星辰。
时间静静流淌，气氛安宁得让人心醉。
“哥，”祁屿忽然轻声开口，打破了宁静，“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麻烦？”不能离开，需要陪伴，像一个甜蜜的负担。
祁肆眚翻书的动作顿都没顿一下，目光依旧停留在书页上，语气平淡却笃定：“不会。”
“可是……我只能待在这里。”
“这里很好。”祁肆眚终于侧过头，灰绿色的眼眸看向身旁半透明的青年，“足够。”
他的世界本就不需要太大，有需要攻克的课题，有规律的生活，现在，再加上一个祁屿，刚刚好。
祁屿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所有的不安瞬间消散，只剩下满满的酸胀和幸福，他尝试着，将自己半透明的手，虚虚地覆在祁肆眚放在沙发上的手背上。
没有实体的触感，但祁肆眚却仿佛能感受到一丝微凉的、属于灵魂的波动，他没有动，任由那只手覆盖着。
“能这样陪着哥，真好，”祁屿的声音很轻，带着满足的叹息，“就像……从来没离开过一样。”
祁肆眚反手，做了一个回握的姿势，尽管掌心空无一物，他的精神力却缓缓蔓延开来，如同无形而温柔的网，将祁屿的魂魄轻轻包裹，那是一种比拥抱更深入的联系。
“嗯，”他低低应道，“一直这样。”
无需轮回转世，无需寻找来生，就这样，他是他滞留人间的魂，他是他固守现世的锚。
在每一个中元节，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彼此相伴。
窗外的夜空，不知谁家放飞的孔明灯缓缓升起，如同点点星辰，载着生者的思念与祈愿，飘向远方。
祁屿看着那些温暖的灯火，轻声说：“肆眚哥，你看，像不像为我们点的灯？”
祁肆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嗯了一声。
此间即归途，灯火永为明。
对于他们而言，中元节不再是哀思与别离，而是又一次确认——无论生死界限，彼此从未分离，这间亮着温暖灯光的公寓，就是他们共同的归途，永恒的现在。
——END——
中元节祝大家百无禁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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