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研究所,地下七百米,【绝对观测枢纽】。
这里的寂静与上方运输舱内的喧嚣绝望形成绝对反差,空气冰冷得仿佛凝固,液氮循环管道如同巨兽的血管,在吸光的哑光黑合金墙壁内无声流淌,散发出能将灵魂冻结的寒意。
巨大的环形空间中央,是一个向下凹陷的观测井。井壁由一整块超纯度透明晶体制成,其下并非实体,而是汹涌澎湃、由无数亿兆数据流构成的幽蓝色光海——这是直接链接【壁垒】主控核心及前线所有监测单元的【星渊战况实时数据洪流】。
数据的光影在井中无声咆哮、碰撞、湮灭,化作代表战舰爆炸的刺目红斑、代表能量护盾剧烈波动的不规则涟漪、代表生命信号集体消失的冰冷黑域……整个战场的残酷与混乱,在这里被剥离了声音与血肉,只剩下最本质、最冰冷的数字与概率。
祁平阁矗立在观测井边缘,黑色大衣的下摆纹丝不动,如同钉死在合金地面上的黑色墓碑。
他微微垂眸,灰蓝色的瞳孔深处,倒映着下方奔腾不息的数据光海,里面没有情绪,只有高速运转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璀璨而冰冷的逻辑链条,精确地评估、计算、推演着每一丝战局的变化。
白兰地的信息素被压缩到了极致,内敛如万年冰封的酒心,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掌控一切的绝对意志,将整个观测枢纽的空间都凝固成一块沉重的寒冰。
在他身侧半步,路怜逸静立着。
纤尘不染的白大褂在幽蓝数据流的映照下,仿佛也染上了一层非人般的冷调。
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如同两台最高精度的扫描仪,同步捕捉、分析着数据洪流中与那几个关键“单位”相关的所有参数。
甜巧克力的信息素同样内敛,却与祁平阁的威压性质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绝对的、剔除了所有冗余的理性冰冷,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入数据的核心。
他们两人,如同站在宇宙之外的冰冷神明,俯视着棋盘上以生命和星辰为代价的惨烈搏杀。
“L-204(祁屿),坐标:A-7破碎星环,第四战区。”路怜逸嘶哑平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如同冰冷的系统日志自动播报,“空降后17分42秒,遭遇〈蚀骨者〉III型突击集群(数量:27),接敌瞬间,S4能力【双生虚影】激活。”
观测井的数据流中,代表祁屿的那个光点瞬间一分为二,两个虚影的能量签名几乎完全一致,以诡异的相位差穿梭于密集的粒子束火力网中。
“虚影战术有效干扰敌方火力分配17秒,本体利用A3【枯木逢春】强行治愈同小队成员(ID:7、9)致命伤各一次,代价:后背疤痕组织稳定性↓8.3%,生命体征出现短暂波动。”
祁平阁的目光没有丝毫移动,声音低沉平缓:“效率评估。”
“干扰效率:中高;治疗行为:非最优;消耗自身核心价值维持低阶单位存活,整体战术效能预期值↓5.1%。”路怜逸即刻回应,指尖在悬浮的微型光屏上划过,调出更详细的数据,“建议:远程微调其【枯木逢春】输出阈值,强制优先保障自身存活与持续作战能力。”
“准。”祁平阁吐出一个字。
路怜逸指尖落下,一道无形的指令通过加密数据链瞬间发出,数据流中,代表祁屿的那个光点,其能量输出模式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改变,【枯木逢春】的翠绿光芒变得更加内敛,不再轻易对外溢散。
“Alpha-04(盛槐序),坐标:B-2‘绞肉机’回廊。”路怜逸继续汇报,声音毫无波澜,“执行‘要塞清扫’指令,遭遇敌方混合编队〈蚀骨者〉步兵单元、IV型重装机甲。”
光屏上,代表盛槐序的光点如同燃烧的暗红色流星,在复杂的通道地形中疯狂闪烁、折跃。
“A1【荆棘穿刺】使用频率:峰值。M2【铁棘丛生】力场覆盖范围:最大效能125%。确认摧毁重装机甲4台,步兵单元数量持续更新,当前19。”路怜逸念着数据,如同在读一份无关紧要的清单,“其战斗模式完全符合‘静默VII型’强化后的预期,绝对高效,绝对冷酷,无任何情感干扰迹象。神经负荷稳定,效能评估:99.9%。”
祁平阁灰蓝色的瞳孔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满意,但快得如同幻觉。“SS-01(祁肆眚)状态。”
“SS-01,坐标:S-9〈永夜号〉外围阴影区。”路怜逸调出另一个加密窗口,画面中是一片扭曲的、被〈永夜号〉庞大生物能量场干扰的空间,“执行‘静默潜行’与‘关键节点破坏’指令;四阶能力【弦共振】已启动三次,目标:无声瓦解敌方隐形侦察哨站(3处)、破坏小型能量中转节点(1处)。”
数据流显示,祁肆眚的行动轨迹如同鬼魅,每一次【弦共振】的发动都精准而致命,没有引起任何大规模能量警报。
“神经图谱绝对平稳,逻辑干扰变量无复发迹象。‘兵器’状态:完美。”路怜逸给出结论,“其存在本身,已对〈永夜号〉外围防御体系构成实质性威胁。”
祁平阁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汹涌的数据洪流,仿佛祁肆眚的完美表现才是唯一符合预期的基准线。
他的视线扫过无数个闪烁又熄灭的光点,那些是普通士兵的生命信号,他们的消亡在数据流中甚至激不起一丝涟漪,最终,他的目光在一个亮度微弱、稳定向着死亡区域移动的光点上停留了半秒。
“Alpha-02(傅可卿)。”祁平阁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坐标。
“已抵达【方舟】医疗站(XC-77)外围防御圈。”路怜逸接口,调出那个区域的放大画面——混乱的能量闪光、不断爆开的小型火球、以及密密麻麻代表生命信号的光点正在飞速熄灭。
“运输艇迫降过程中受损,存活,但其当前环境压力值远超预估,医疗站内部已发生大面积崩溃,秩序彻底失控,伤兵涌出工事,暴露于敌方火力下,其【治愈缪斯】本源活性低于阈值,治疗输出效率:极低;预计完全耗尽时间:大幅缩短。”
路怜逸推了推镜架,镜片反射着冰冷的数据光:“根据其生命体征数据及环境变量计算,其存活超过72小时的概率,低于0.3%,其最终价值榨取DE信息获取可能性,同步降低至可忽略范围。”
观测枢纽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数据流奔腾的嗡鸣。
祁平阁灰蓝色的眼眸依旧倒映着那片死亡星域,仿佛傅可卿那0.3%的渺茫生机和彻底消亡,在他庞大的战略评估模型中,与旁边某个星球尘埃的湮灭并无本质区别。
“一个注定归档的单位,”祁平阁最终淡淡开口,为傅可卿的命运下了最后的注脚,“在其彻底失效前,尽可能压榨剩余价值。死亡坐标记录归档,后续无需额外关注。”
“明白。”路怜逸毫无异议地执行了这项冰冷的判决,指尖轻点,将代表傅可卿的数据流标记为“低优先级监控,趋向归档”。
处理完已知的棋子,观测枢纽内的气氛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基于绝对理性的审视过后,对唯一一个脱离掌控的变量的探究。
祁平阁的目光并未从数据洪流上移开,但他的问题,却精准地投向了那个空白点。
“那么,失踪单位,Alpha-03(时砚修),”祁平阁的声音依旧平稳,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高压,让周遭的寒意更重了几分,“71标准日,你的追踪算法,毫无进展?”
路怜逸深灰色的眼眸微微一动,指尖快速划过数个悬浮光屏,调出所有关于时砚修的追踪报告界面。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信号丢失”、“算法失效”、“跳跃点记录被覆盖或抹除”等冰冷的红色标识。
“是的,”路怜逸承认,声音嘶哑却稳定,“投入了第七研究所最高权限的追踪资源,包括‘深渊之眼’广域量子扫描、‘回溯者’时间轴残影捕捉、以及针对其S4【掠食者领域】能量特征的特种嗅探算法。”
他列举着那些足以追踪一颗星球级别物体的尖端技术,结果却无一例外指向失败。
“所有努力均告失败,其最后确切的生物信号残留,定格于【重力井】特训场出口,之后,如同被从当前宇宙维度彻底擦除,未留下任何可供追踪的能量衰减轨迹或空间跃迁涟漪。”
路怜逸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看向祁平阁:“基于现有数据,逻辑推演得出三种可能性,按概率降序排列。”
“其一,极高概率:阵亡。其S4领域可能遭遇未知形式的能量反噬或空间塌陷,导致其本体瞬间汽化,或坠入无法探测的微观奇点,彻底湮灭,故无信号残留。”
“其二,低概率:被困于高维时空褶皱或未知宇宙秘境。某些极端环境或未被记录的自然现象可能瞬间吞噬目标,并隔绝一切已知形式的信号传递,此情况等同于永久性失踪,存活几率随时间流逝无限趋近于零。”
“其三,极低概率(低于0.01%):被第三方未知势力捕获并屏蔽。存在技术等级超越联盟与暗影的第三方势力介入,并具备完全屏蔽我方所有探测手段的能力,此可能性基于逻辑穷举法,暂无任何实证支持。”
祁平阁静静听着,灰蓝色的瞳孔深处,数据流依旧高速运转,将路怜逸的分析纳入更大的评估模型。
“S级战力单位的永久性损失,”祁平阁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其对归档序列整体战斗力的影响,评估报告。”
“负面影响系数:18.7%,”路怜逸即刻报出数据,“其主要影响范围:高端突击、斩首行动、以及对特定高强度生物目标(如暗影巨兽单位)的猎杀效率,需重新调配SS-01(祁肆眚)及Alpha-04(盛槐序)的任务优先级以弥补该缺口,此调整将导致二者损耗率预期上升3.4%与5.1%。”
“冗余情感变量的污染源中断。”祁平阁继续道,指的自然是时砚修强行给盛槐序注射“解药”之事。
“是的。”路怜逸点头,“该变量扩散途径已被切断。盛槐序状态已通过‘静默VII型’强化恢复稳定,后续风险可控,但其所注射之‘解药’的成份与来源,就此成为无法破解的信息黑箱。”
“你认为,”祁平阁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错觉的探究,“他为何要这么做?在叛离前,进行这次毫无效率、且注定会激怒你的干预。”
路怜逸沉默了半秒,深灰色的眼眸深处,逻辑链条高速运转,试图解析这个基于“动机”的、非纯粹效率的问题。
“基于其行为模式数据库分析,”路怜逸谨慎地选择着词汇,“时砚修(Alpha-03)的核心逻辑中,始终存在一个无法被完全抹除的‘非理性变量’,其表征为:对特定认定的‘所有物’或‘链接对象’,表现出超乎寻常的、不符合资源最优配置原则的占有欲和保护本能。”
“他可能将盛槐序的‘被归档’状态,视为对其‘所有物’的损害,其注射行为,动机可能并非为了‘拯救’盛槐序,而是更接近于……一种基于生物本能和扭曲认知的‘修复’和‘标记重申’,是一种失控的、无效的、且最终导致其自身毁灭的冗余行为。”
这个解释,冰冷地将时砚修叛离前的疯狂举动,定义为了另一种形式的“系统错误”。
祁平阁未置可否,只是目光再次投向数据洪流中,那几个仍在血腥战场上闪烁的关键光点。
“他的下落,继续以最低优先级资源进行背景扫描,”祁平阁最终下令,“但归档序列的战略调整,不再预留其回归的可能性,一个消失的变量,无论原因为何,在当前的棋局中,等同于零。”
“是。”路怜逸领命,指尖划过,将时砚修的状态正式更新为【MIA - 推定阵亡】,归档等级调整为最低。
命令下达的瞬间,路怜逸感觉自身内核最深处,那0.001%的、自【数据纪念馆】归来后便存在的冗余波动,似乎极其轻微地、永久性地……衰减了零点几个百分比。
仿佛系统终于将一个无法修复的错误组件,正式标记为“废弃”,并停止了为其分配任何运算资源。
然而,就在这一片冰冷的裁决与评估即将告一段落时——
呜——呜——呜——
观测枢纽内,一阵不同于战况数据嗡鸣的、极其尖锐刺耳的警报声猛地炸响,声音的来源并非是下方的数据井,而是来自祁平阁身前主控台的一个独立、猩红色的加密通讯频道。
频道自动强制弹出,占据了视野中心,上面闪烁着一个极其罕见的标识。
【最高紧急警报 - 源头:〈壁垒〉护盾核心 - Theta-7谐振频率异常!】
祁平阁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路怜逸镜片后的目光也瞬间锐利如针。
几乎同时,下方数据井中,那代表〈壁垒〉护盾整体的、原本稳定壮丽的能量光幕,其边缘某处,猛地荡漾起一圈极其不祥的、扭曲的黑色涟漪。
那涟漪所过之处,数据流瞬间陷入混乱的雪花噪点。
祁平阁的手第一次有了动作,他猛地按在控制台上,声音如同冰河开裂:“立刻分析异常源头!计算对护盾整体稳定性的影响!”
路怜逸的指尖已在虚拟键盘上化为残影,深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疯狂刷新的错误代码和能量读数。
“异常源头锁定,坐标:K-99区域,护盾外部,检测到超高强度、未知性质的定向能量冲击,其频率正在与Theta-7谐振波强行同步并试图注入逆向干扰。”
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丝被强行压制的凝重。
“冲击强度持续攀升,护盾局部稳定性正在快速衰减,照此趋势,17分48秒后,K-99区域将出现结构性破损,破损直径预估超过五百米。”
五百米的破口,在暗影舰队主力虎视眈眈的当下,这无疑是致命的。
祁平阁的脸色冰寒如深渊,灰蓝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燃起名为“震怒”的冰冷火焰。
“未知性质的定向能量冲击?”他重复着这个词,绝对掌控的局面第一次出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变量,“暗影的新武器?”
“能量签名分析……不匹配,”路怜逸快速回应,额角似乎有极细微的冷汗渗出,但瞬间被冰冷的空气凝结,“不属于已知任何暗影武器系统,其能量构成……混杂着多种未知属性,更像是一种……粗暴的、强力的、技术路线截然不同的……空间撕裂装置?”
就在两人全力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足以颠覆战局的危机时——
那个强制弹出的猩红通讯频道内,除了疯狂报警的数据流,突然极其不稳定地闪过了一帧模糊至极、扭曲不堪的画面。
那似乎是一艘舰船的局部……风格粗犷、狰狞,覆盖着暗沉沉的非金属装甲,装甲表面似乎铭刻着某种从未见过的、如同疯狂呓语般的扭曲符号……
画面一闪即逝,快得如同幻觉。
但却被路怜逸超乎常人的动态视觉瞬间捕捉并定格、放大。
他深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模糊的符号,体内的逻辑核心疯狂比对所有已知文明的数据库。
0.7秒后。
比对结果:无匹配项。
未知文明。
未知科技。
未知敌人。
路怜逸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对上了祁平阁同样凝重冰冷的视线。
观测枢纽内,只剩下刺耳的警报嗡鸣,以及那数据井中不断扩大的、不祥的黑色涟漪。
星渊的战场,突然投入了一颗谁也无法预料的全新棋子。
而所有被投入绞肉机的“归档单位”们的命运,在这一刻,被彻底抛入了更加深邃莫测的迷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