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枢纽内,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濒死巨兽的哀嚎,持续撕裂着冰冷的寂静。数据井中,那代表〈壁垒〉护盾的恢弘光幕边缘,扭曲的黑色涟漪仍在扩散,如同滴入清水中的浓稠墨汁,所过之处,稳定的能量结构纷纷崩溃,化为一片混乱的雪花噪点。
“未知能量冲击持续,K-99区域护盾完整性下降至71%……65%……”路怜逸嘶哑的声音快速报出数据,指尖在虚拟键盘上化为一片模糊的残影,试图建立反向干扰模型,但收效甚微,“能量签名无法解析,干扰模式不符合任何已知逻辑,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暴力的覆盖和同化。
祁平阁矗立在井边,黑色大衣下的身躯绷紧如弓,灰蓝色的瞳孔深处倒映着那片不断扩大的溃败景象,里面高速运转的逻辑链条第一次出现了应对之外的变量而产生的、近乎暴戾的冰冷火焰。
白兰地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逸散出一丝,那不再是内敛的沉郁,而是带着硝烟与橡木桶被瞬间焚毁的灼热感,压得周遭空气噼啪作响。
“计算所有可用资源,强行修复K-99区域缺口所需代价。”祁平阁的声音如同冰河炸裂。
“计算中……”路怜逸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疯狂刷新的数据流,“方案一:调动 nearest 三支快速反应舰队填补缺口,预计损耗率98.7%,且仅能延缓破口扩大速度17秒。方案二:超载〈壁垒〉护盾核心Theta-7发生器,强行中和异常频率,成功率低于40%,失败将导致护盾全局过载崩溃,风险不可接受。方案三……”
他的声音顿住了。
“说。”祁平阁的命令不容置疑。
路怜逸深灰色的眼眸抬起,看向数据井中那艘若隐若现、风格狰狞的陌生舰船模糊投影:“方案三:与未知攻击源建立通讯,对方攻击模式存在逻辑矛盾——强度足以撕裂护盾,但能量释放呈现间歇性、非饱和特征,更像是一种威慑或测试,而非彻底毁灭,存在沟通可能性。”
他快速调出那帧模糊的画面,将其中的扭曲符号再次放大:“其科技路线与能量签名完全独立于联盟与暗影,推测为第三方星际文明,其介入星渊战局动机不明,但当前行为并未展现出与暗影协同的迹象,建议:尝试接触,探明其意图,或可寻得转机。”
这是一个冒险的提议,将希望寄托于完全未知的存在,但面对当前绝境,这或许是所有糟糕选项中,唯一一个可能带来变数的。
祁平阁沉默了足足三秒,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不断扩大的黑色涟漪,以及后方如同蝗虫般伺机而动的暗影舰队。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颔首,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万载寒冰中凿出:“授权执行,由你亲自建立通讯。路怜逸,我要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明白。”路怜逸没有任何迟疑,指尖快速划过,接通了最高权限的量子超距通讯阵列,信号频率直接锁定那艘仍在持续发动干扰的未知舰船。
通讯建立的过程充满了干扰的杂音,仿佛跨越了无数扭曲的时空褶皱,屏幕上是一片跳动闪烁的雪花,偶尔闪过那狰狞舰体局部的扭曲影像。
路怜逸深吸一口气,甜巧克力的信息素被他强行压制到最平稳的状态,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出,嘶哑却带着一种绝对的、剔除所有情绪的理性:
“未知的访客,此处为人类联盟第七研究所最高负责人,路怜逸,检测到贵方对〈壁垒〉护盾的定向干扰行为,请表明你们的身份及意图。当前的冲突仅限于人类与暗影帝国之间,贵方的介入缺乏逻辑基础,如果这是某种形式的误判或试探,建议立即停止攻击行为,并开启对话渠道,重复,请表明身份及意图。”
通讯频道内只有滋啦的电流声和更强烈的干扰噪音回应着他。
就在路怜逸准备发送第二段信息时,雪花闪烁的屏幕猛地稳定了一瞬,一个身影出现在画面中央。
那是一个坐在某种风格粗犷、棱角分明金属座椅上的身影,对方同样笼罩在一身毫无标识的暗黑色作战服中,连体设计,材质看似柔软却透着金属般的韧性,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包括双手都戴着同色的战术手套。
脸上覆盖着一副造型狰狞、线条硬朗的深色战术面具,完全遮蔽了面容,只留下一片深邃的黑暗,连眼睛的位置都只是两片反射着幽光的深色镜片,无法窥视其后分毫。
面具的轮廓与下颌线连接处严丝合缝,甚至看不到一丝皮肤的痕迹。
整个形象透着一股野性、冰冷、且极具压迫力的神秘感,仿佛来自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崇尚绝对力量与隐匿的文明。
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的、低沉而略带金属摩擦感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完全无法辨别原声线,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经过多重加密和扭曲:
“第七研究所,路怜逸……”那声音缓慢地重复着他的名字,仿佛在品味着什么,“你们的护盾,很有趣的玩具,但不够坚固。”
路怜逸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针,高速分析着对方的话语和姿态:“玩具?足以抵御暗影主力舰队齐射的防御体系,在贵方眼中只是玩具?那么,贵方的技术实力确实令人惊叹,但这依然无法解释你们无端攻击的理由。”
“理由?”面具后的身影似乎发出了一声极低哑的、被处理过的轻笑,更像是一种机械摩擦音,“需要理由吗?路过,看到,感兴趣,就碰了一下,这个理由,足够吗?”
轻佻的话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视战争如儿戏的漠然。
路怜逸的心沉了下去,对方的态度比他预想的更加难以捉摸,他保持绝对的冷静:“如果只是兴趣,那么现在贵方应该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数据,继续攻击,将导致〈壁垒〉护盾出现结构性破损,届时暗影舰队涌入,战局将彻底失控,这对于并非参战方的贵方而言,似乎并无直接利益可言。”
“利益?”扭曲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谁告诉你,我们在乎的是你们理解的‘利益’?混乱本身,不就是最有趣的风景吗?”
对方的话毫无逻辑可言,仿佛纯粹为了挑衅,但路怜逸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协调——如果对方纯粹追求混乱,为何攻击模式如此克制?更像是在逼迫什么。
他决定换一个角度:“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交流方式,贵方展现出如此强大的技术实力,绝非泛泛之辈,人类联盟虽面临危机,但仍拥有相当的资源与科研潜力,也许我们之间存在交易的可能?而非无意义的消耗。”
“交易?”面具后的身影微微前倾,那双深色镜片仿佛能穿透屏幕,直接锁定路怜逸,“你能用什么来交易?用你们那些快要报废的‘兵器’?还是用你那座冰冷的、堆满了失败实验数据的‘研究所’?”
路怜逸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涩了半拍,对方知道得太多了,不仅知道归档计划的存在,甚至对研究所的本质都有所了解,这绝不仅仅是“路过”能获得的信息。
颈侧的旧疤传来一阵细微的灼痛幻影,他强行压下翻涌的疑虑,声音依旧平稳:“知识、技术、甚至某些特定的‘资源’,都可以成为交易的筹码,这取决于贵方的需求,但前提是,停止当前的攻击行为,这是对话的基础。”
通讯频道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那失真的、细微的呼吸声(或许是模拟声)传来,对方似乎在考量。
突然,那扭曲的声音再次响起,却转移了话题,指向了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我们观测到,你们将一些有趣的‘个体’投入了战场,那个散发着微弱绿光、像块可怜电池的小家伙(L-204,祁屿);那个浑身是刺、却被拔掉了所有情绪的铁疙瘩(Alpha-04,盛槐序);还有那个……冷得像块石头、连灵魂都被洗刷干净的兵器(SS-01,祁肆眚)。”
对方精准地说出了三人的代号甚至特征,路怜逸的指尖瞬间冰凉。
“尤其是那个叫‘盛槐序’的,”面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被扭曲过的兴致,“他体内的‘锁链’,很有意思,强行压制那么强大的本能,像把烈火烧红的刀强行摁进冰水里……啧啧,你们就不怕哪天,冰水烧干了,刀也炸了吗?”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匕首,狠狠刺入路怜逸逻辑堡垒最核心的区域。
对方不仅知道盛槐序,甚至精准地点出了【静默VII型】的本质和潜在风险!
这不可能!这绝不仅仅是外部观测能得到的信息!
就在路怜逸心神剧震的刹那,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他那极其细微的波动,又或许是通讯数据流的纳米秒延迟,发出一声更加低沉扭曲的、仿佛满意了的轻笑。
“看来我说中了?”面具后的身影靠回椅背,姿态重新变得慵懒而危险,“罢了,我对你们的破盾游戏暂时没什么兴趣了。”
随着他的话,观测井的数据流显示,K-99区域的黑色涟漪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开始迅速减弱、消散,那未知的定向能量冲击停止了。
〈壁垒〉护盾受损区域的稳定性读数虽然依旧危险,但不再继续恶化,自动修复程序终于得以艰难地开始运作。
“不过,”那扭曲的声音在通讯切断的前一刻,再次传来,如同最后的警告又像是随口一提,“别以为这就结束了,我们还会再见的。路怜逸教授。希望下次见面时,你能拿出点更……‘有趣’的筹码。”
滋啦——!
通讯被单方面彻底切断,屏幕恢复成一片死寂的深蓝,只剩下观测枢纽内刺耳的警报声逐渐降调,转为低沉的、提示危机暂缓的嗡鸣。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路怜逸站在原地,手指还悬停在虚拟键盘上方,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深处,是前所未有的剧烈风暴。
高速运转的逻辑核心几乎过载,疯狂地试图解析刚才那短暂却信息量爆炸的对话。
未知的科技、轻佻而危险的态度、对归档计划核心细节的了如指掌、尤其是对盛槐序状态的精准描述……
每一个点都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
祁平阁冰冷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冒犯的怒意和深深的审视:“他们是谁?”
路怜逸缓缓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声音嘶哑得厉害:“无法确定,其科技水平、行为模式、话语逻辑……完全超出数据库范畴,但可以肯定,他们对我们的了解,远胜于我们对他们的认知。”
他顿了顿,补充道,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尤其是他们对归档序列的了解程度,异常深刻,我怀疑……”
“怀疑什么?”祁平阁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他。
路怜逸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没有说出那个荒谬的猜想,只是摇了摇头:“怀疑有极高权限的内部信息泄露,或者……对方具备我们无法理解的信息获取手段,当前,护盾危机暂缓,但威胁并未解除,建议立即提升至最高警戒级别,并重新评估所有战略计划,必须将这股未知第三方势力纳入变量计算。”
祁平阁灰蓝色的眼眸深邃无比,他看了一眼正在缓慢自我修复的护盾数据,又看了一眼路怜逸那张过于苍白、甚至透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的脸。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加密等级‘零’,”祁平阁最终下令,“由你负责组建专项分析小组,我要在12小时内看到关于这个‘第三方’的初步威胁评估报告,至于战场……”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数据井,那里,代表A-7破碎星环、B-2绞肉机回廊、S-9永夜号外围以及XC-77方舟医疗站的光点,依旧在血腥的泥潭中闪烁、挣扎、或熄灭。
“归档计划,照常进行。”
命令下达,冷酷依旧。
路怜逸微微颔首:“是。”
他转身,准备立刻去执行命令,白大褂的下摆划出冰冷的弧度。
就在他即将踏出观测枢纽时,祁平阁的声音再次传来,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量:“路怜逸。”
路怜逸脚步顿住,没有回头。
“守住你的逻辑,”祁平阁的声音低沉平缓,却意有所指,“无论对方是谁,说了什么,别让‘噪音’干扰了你的判断,我们输不起。”
路怜逸的后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颈侧的旧疤传来清晰的灼痛。
“明白。”他回答,声音没有丝毫波动。
随后,他大步离开,身影融入幽蓝冰冷的通道阴影之中。
观测枢纽内,再次只剩下祁平阁一人,矗立在庞大的数据井边,凝视着下方那片依旧残酷而复杂的星渊战场,以及那个刚刚退去、却仿佛无处不在的新的阴影。
灰蓝色的瞳孔深处,冰封之下,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被绝对未知挑起的、冰冷的兴味。
棋局,变得更加复杂了。
而此刻,前线炼狱。
A-7破碎星环,祁屿刚刚用一道骤然收缩、变得极具攻击性的翠绿能量鞭扫碎了一台试图偷袭的〈蚀骨者〉敏捷型机甲,后背的疤痕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跪倒在漂浮的碎石上,剧烈喘息。
B-2绞肉机回廊,盛槐序徒手撕裂了最后一台重型机甲的驾驶舱,温热的、带着机油味的液体溅在他古铜色的脸上,他灰褐色的瞳孔漠然扫过满地残骸,野蔷薇的气息暴躁而干燥。
S-9阴影区,祁肆眚如同幽灵般融入一块巨大的战舰残骸之后,无声无息,等待着下一个指令,灰绿色的眼眸倒映着远方〈永夜号〉那令人战栗的轮廓,一片死寂。
XC-77外围,傅可卿被疯狂的伤兵拥挤着,撞向一片断裂的金属掩体,他徒劳地试图激发【治愈缪斯】,却只逸散出几点微弱的、如同叹息般的暖金色光粒,瞬间被爆炸的火光吞没,浅褐色的瞳孔中,倒映着越来越近的、扭曲的紫黑色怪物身影……
战争的巨兽,并未因短暂的插曲而停止咀嚼。
反而因为新的阴影降临,而变得更加波谲云诡,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