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研究所,「绝对观测枢纽」。
死寂。
只有数据井中那些代表溃败和毁灭的灰色区域仍在无声扩大,以及残余警报系统偶尔发出的、有气无力的低频嗡鸣。
路怜逸僵立在主控台前,指尖还停留在虚拟键盘上方,维持着试图挽救那支小队的操作姿势。
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罕见地失去了焦点,倒映着前方光屏上那艘未知舰艇诡异消失后留下的空荡坐标,以及一旁疯狂刷新的、关于那支小队惊魂未定报告幸存的消息。
逻辑核心仿佛遭遇了最强程度的电磁风暴,一片混乱的雪花噪点。
发生了什么?
那艘第三方舰艇,在攻击发动的最终瞬间,不仅强行中止了攻击,而且呈现出极其明显的、类似系统严重故障或被更高权限强行接管的状态,最后更是以一种近乎仓皇逃窜的姿态跃迁离开。
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攻击模式、战术欺骗、甚至是内部叛变的逻辑模型。
任何一个有理智的指挥官,都不会在占据绝对优势、且已明确选择阵营的情况下,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行为。
除非…
颈侧旧疤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灼痛。
除非有变量,一个完全超出他所有计算模型的、强大的、且倾向于干预的变量。
会是什么?是谁?
祁平阁低沉冰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审视:“分析结果?”
路怜逸猛地回神,指尖瞬间落下,调出所有记录下的数据流,声音嘶哑得厉害:“攻击中断前0.03秒,检测到一股极其强大、性质未知的精神力波动强行介入敌方舰艇操控系统,覆盖并瞬间压制了其原有指令。”
“该精神力波动的能量签名……无法识别,但其作用方式,带有强烈的、非联盟体系的特征,更接近……某种古老的生物本能强制链接。”
他快速过滤着杂乱的数据,捕捉着那短暂一瞬的异常:“其跃迁目的地坐标已被加密覆盖,无法追踪,但跃迁向量分析显示,其初始方向并非指向暗影控制区或未知深空,而是……近似回旋路径。”
“回旋路径?”祁平阁灰蓝色的瞳孔锐利地眯起。
“是,而且,”路怜逸的语速更快,逻辑核心在巨大的困惑中拼命抓取着任何可能的信息碎片,“在那股未知精神力介入的同时,监测到极其微弱的、一闪即逝的生物信号残留……该信号特征……”
他的声音骤然顿住。
深灰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屏幕上被放大、处理后的那一缕微弱至极的信号频谱。
一种熟悉到令人心悸的……
干燥、霸道、如同燃烧荆棘般的……
野蔷薇……
不可能。
【静默VII型】的监测报告显示他早已离线,所有追踪算法失效,逻辑推演结论阵亡概率超过99.9%。
就在路怜逸试图强行否定这荒谬的可能性时——
呜——!
研究所最高级别的外部接近警报,毫无预兆地、凄厉地炸响!声音尖锐刺耳,远超之前应对任何危机时的程度。
主控台正中央的巨大光屏瞬间被强制切换。
画面不再是内部数据流或战场星图,而是研究所外部监控阵列传回的实时影像——
一艘通体漆黑、风格狰狞狂野、与联盟和暗影科技树截然不同的中型舰艇,正以一种极其霸道、甚至堪称挑衅的姿态,悬停在研究所最强防御火力网的边缘。
它没有任何攻击意图的表现,引擎处于低速运转状态,但舰体表面那些如同活物般蠕动的幽暗装甲和狰狞的炮口,却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正是那艘刚刚诡异消失的第三方舰艇。
它去而复返?!想做什么?!
整个观测枢纽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祁平阁周身白兰地的信息素骤然变得极具攻击性,如同出鞘的冰刃。路怜逸的甜巧克力气息也本能地压缩到极致,变得尖锐而警惕。
然而,下一秒,更让他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艘狰狞舰艇的腹部舱门缓缓开启。
一个身影,没有穿戴任何防护装备,甚至没有携带任何可见武器,就这样一步踏出,悬浮于冰冷的真空之中。
休闲的深灰色衣裤在真空中安静垂落,干爽的黑发微微拂动。
身影的主人抬起手,随意地挥了挥,仿佛只是打了个招呼。
然后,他抬头,精准地“看”向了监控探头的方向。
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冰冷的屏幕,那双骤然亮起的、燃烧着鎏金色光芒的竖瞳,也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入了路怜逸骤然收缩的瞳孔深处。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喧嚣的数据流、刺耳的警报、远方战场的爆炸……全都褪色为模糊的背景噪音。
路怜逸的呼吸,在那一刻出现了长达数秒的、彻底的停滞。
他看着他。
看着那个本该被标记为【MIA - 推定阵亡】、逻辑上已无限趋近于零的变量。
看着那个用一管蓝色解药撕裂他完美兵器的疯子。
看着那个在他「分子滞缓」力场下狂暴离去的叛徒。
看着那个让他内核产生0.01%冗余波动、并在此刻引发惊天海啸的……
时砚修。
他就这样回来了。以一种绝对超出所有逻辑推演的方式,乘着一艘充满敌意的第三方舰艇,悬停在他的家门外。
然后,一个经过舰艇外部扩音器放大、带着明显电流杂音、却依旧能听出那熟悉腔调——懒散、不羁、却又透着不容错辨的强势和一丝复杂情绪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真空,响彻在死寂的观测枢纽内,也狠狠撞上路怜逸刚刚重启的心跳。
“喂,路大教授。”
“开门。”
“或者,你想让我把这最后一道破铜烂铁也拆了?”
——
观测枢纽内的死寂,被时砚修那句透过扩音器传来的、带着电流杂音却依旧嚣张不减的话语彻底打破。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砸在冰冷光滑的合金地面上,溅起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回响。
路怜逸僵立在原地,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一瞬不瞬地锁定着光屏上那个悬浮于真空中的身影。
鎏金色的竖瞳隔着遥远的距离和冰冷的屏幕,依旧带着灼人的穿透力,仿佛能烧穿他层层冰封的逻辑堡垒,直抵内核最深处那0.01%正在疯狂震荡的冗余波动。
时砚修。
Alpha-03。
叛离单位。
MIA- 推定阵亡。
所有冰冷的标签在这一刻被那双眼睛蛮横地撕碎、践踏。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怎么可能掌控那艘第三方舰艇?
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逻辑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乎要断裂。甜巧克力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剧烈波动起来,那苦涩的底韵中炸开一丝近乎焦糊的尖锐气息,暴露出其主人前所未有的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
颈侧的旧疤传来一阵剧烈的、搏动般的灼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一旁的祁平阁,灰蓝色的瞳孔中同样翻涌着巨大的波澜,但那冰封的理性迅速压下震惊,转化为冰冷的评估与决断。
白兰地的信息素如同出鞘的绝世冰刃,带着恐怖的威压和审视,瞬间笼罩了整个观测枢纽。
“解除最高级别武器锁定,开放第七通道权限。”祁平阁的声音低沉响起,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让他进来。”
“家主?!”路怜逸猛地转头,深灰色的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难以置信的神色,“那艘舰艇,其科技水平和威胁性未知,时砚修的状态及其动机无法评估,此举风险……”
“风险已计算。”祁平阁打断他,目光依旧锐利地盯着屏幕上的时砚修,仿佛在评估一件失而复得、却可能已经染血的绝世凶器,“他能强行中止那艘舰艇的攻击,并能驱使至此,本身已证明了其当前具备的价值和……谈判资格,相比于外面那些‘湮灭尖碑’,他,至少是一个‘已知’的变量。”
逻辑冰冷而残酷。在绝对的力量差距和毁灭威胁面前,一个回归的、可能怀有异心的顶级战力,其价值远超一座固守待毙的冰冷堡垒。
路怜逸的指尖深深掐入掌心,那细微的刺痛让他强行收敛了所有外溢的情绪。
甜巧克力的气息再次被压制到极致,只剩下绝对的、冰冷的理性,尽管其内核依旧在疯狂震荡。
“……是。”他嘶哑地应道,指尖在控制台上快速操作。
研究所外部,那密密麻麻、足以瞬间湮灭一支舰队的防御火力网,如同潮水般无声退去。
厚重的、足以抵御战略级主炮轰击的合金闸门缓缓滑开,露出其下幽深冰冷的第七通道入口,如同巨兽不情愿地张开了嘴。
屏幕中,时砚修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透过扩音器传来,带着一丝懒洋洋的、却令人心悸的满意。
他不再看摄像头,身影一动,如同融入暗影的掠食者,瞬间便消失在通道入口的黑暗中。
那艘狰狞的舰艇则安静地悬浮在原地,如同忠诚却危险的守卫。
观测枢纽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祁平阁转身,黑色大衣的下摆划出冷硬的弧度:“去接引厅,我要知道一切。”
路怜逸沉默地跟上,步伐依旧精准,但白大褂之下的脊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
——
第七通道接引厅。
这里的空气比研究所其他区域更加冰冷,弥漫着高浓度消毒液和臭氧的味道,墙壁是毫无缝隙的哑光黑合金,吸收着一切多余的光线和声音,只有几盏惨白的悬浮灯提供着最低限度的照明,将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接引厅死寂的冰冷。
时砚修的身影从通道深处的阴影里一步步走出。
他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深灰色休闲装,与周围极端科技化的环境格格不入,却丝毫未被其压制,干爽的黑发有些凌乱,几缕垂在额前,却更添了几分野性的不羁。
古铜色的皮肤在惨白灯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与路怜逸近乎透明的苍白形成鲜明对比。
宽阔的肩膀,挺拔的脊背,行走间带着一种慵懒却充满爆发力的优雅,仿佛这里不是龙潭虎穴,而是他的后花园。
那双鎏金色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燃烧的熔金,精准地瞬间锁定了站在接引厅中央的路怜逸。
野蔷薇的气息,不再是失控时的狂暴尖锐,而是一种……沉淀后的、带着硝烟与星辰味道的、慵懒而霸道的存在感,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带着漫不经心的傲慢,开始无声地侵染这片绝对属于路怜逸的冰冷领域。
甜巧克力的信息素本能地收缩,变得极其锐利,如同绷紧的冰丝,试图抵御这突如其来的、强势的入侵。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两种顶级信息素的无声碰撞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路怜逸镜片后的目光冰冷如初,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飞速分析着时砚修的一切:身体状况、能量波动、精神状态……试图找出任何异常、任何弱点、任何可以纳入计算模型的参数。
但他看到的,是一个仿佛脱胎换骨的时砚修。那股内敛的、深不见底的力量感,远比离开时更甚,甚至隐隐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啧,路大教授,”时砚修率先开口,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这么久不见,还是这副冷冰冰的样子,连句欢迎都没有?”
他的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扫视着路怜逸,仿佛在检查自己的所有物是否完好无损,那眼神带着露骨的审视和一种复杂的、被深深压抑的炽热。
路怜逸无视了他话语中的挑衅,声音嘶哑平稳,直奔核心:“时砚修,解释你的状态,那艘舰艇的来源,以及你出现在此的目的。
时砚修嗤笑一声,大步向前,逼近路怜逸,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一米。
野蔷薇的气息更加浓烈,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几乎要将那些冰冷的甜巧克力丝线彻底搅碎。
“解释?”他微微俯身,鎏金色的瞳孔逼近路怜逸冰冷的镜片,几乎能倒映出对方那双深灰色眼眸中极力压抑的波澜,“我活着,回来了,还顺手救了你的破研究所一命,这个解释,够不够?”
“不够。”路怜逸毫不退让,尽管对方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压来,让他颈侧的旧疤灼痛得更甚,“你的生物信号曾彻底消失71标准日,所有追踪算法失效,逻辑推演你阵亡的概率超过99.9%。”
“哦?推演我死了?”时砚修挑眉,笑容变得有些危险,他抬起手,似乎想碰触路怜逸的脸颊,但在距离几厘米处停住,指尖转而慢条斯理地划过对方颈侧动脉的位置——那里,正是他曾经强行给路怜逸留下永久标记的地方。
“看来你的那些破机器,也有算错的时候,”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嘲弄,又仿佛藏着别的什么,“我没那么容易死,路怜逸,尤其是……”
他顿了顿,鎏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暗光,声音沉了下去:“在没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之前。”
路怜逸的呼吸滞涩了一瞬。
答案?那个关于“归档回来后再生育”的、被他标记为【前提条件失效】的承诺?
荒谬!
他强行掐断这丝毫无价值的联想,声音愈发冰冷:“那艘舰艇,其科技不属于联盟,亦非暗影,你如何掌控它?”
“捡的,”时砚修回答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捡了一颗石子,“运气好,刚好会开。”
路怜逸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这种层级的科技造物,不可能‘捡’到,时砚修,你的谎言毫无意义。
“信不信由你。”时砚修耸耸肩,姿态慵懒,眼神却毫不退让,“你只需要知道,现在这东西,暂时听我的。而它,”他指了指头顶,意指那艘悬浮的舰艇,“能帮你砸碎外面那些碍眼的黑柱子(湮灭尖碑)。”
这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重石,终于让路怜逸冰冷的面容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
砸碎……湮灭尖碑?
就在这时,接引厅侧方的合金门无声滑开,祁平阁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灰蓝色的眼眸如同两口深寒的冰井,瞬间锁定了厅内对峙的两人。
顶级Alpha白兰地的信息素如同海啸般涌入,带着绝对掌控的威严,强势地介入那无声交锋的力场,将野蔷薇与甜巧克力的碰撞暂时压制下去。
“你的筹码。”祁平阁的声音低沉平缓,没有任何寒暄,直接看向时砚修,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演示给我看。”
时砚修缓缓直起身,面对祁平阁,那股慵懒的气息收敛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等级别力量对峙时的、毫不掩饰的野性与自信。
鎏金色的竖瞳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演示?可以,”他嘴角勾起一抹狂野的弧度,“正好,外面苍蝇有点吵。”
他甚至没有看向任何操作界面,只是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随意地在自己太阳穴旁轻轻一划。
一个极其微小却清晰无比的动作。
下一秒——
呜——!!!
研究所外部,遥远的战场方向,一道无法形容的、幽紫色与炽白色交织的恐怖能量洪流,如同撕裂星海的审判之刃,毫无征兆地从那艘悬浮的狰狞舰艇主炮口中爆发!
它的目标,并非某艘具体的敌舰,而是远处那片星域中,正在缓缓转向、即将再次发射湮灭波动的三座「湮灭尖碑」。
联盟舰队拼尽一切火力都无法撼动分毫的黑色尖碑,在那道混合能量的洪流冲击下,其表面那吞噬光线的绝对黑暗竟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剧烈震荡、碎裂。
无声的爆炸在真空中震撼上演。
三座「湮灭尖碑」如同被无形巨拳击中的积木,从内部迸发出刺目欲盲的光芒,随即猛地膨胀、解构、化作三团急剧膨胀后又骤然坍缩的能量废墟,最终彻底湮灭,连残骸都未曾留下。
一击。
仅仅一击。
直接抹去了三座足以改变战局的战略级武器。
整个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联盟的残存舰队,暗影的进攻集群,甚至那些游弋的「湮灭尖碑」……所有单位的动作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接引厅内,死寂无声。
路怜逸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高速运转的逻辑核心几乎被这超越理解的一击冲垮。
他能调取的外部监测数据疯狂刷新,所有的读数都指向一个事实——那艘舰艇的攻击,蕴含着他无法解析的能量构成和规则层面的破坏力。
祁平阁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以及一丝……极度冰冷的、对绝对力量的灼热审视。
时砚修缓缓放下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看向祁平阁,又瞥向脸色苍白的路怜逸,鎏金色的竖瞳中燃烧着野性的光芒和一种深藏的、复杂的快意。
“演示完毕。”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死寂的厅中。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合作’的条件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