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厅内的死寂持续了足足十秒。
只有远处战场通过监测系统传来的、延迟了数秒的爆炸轰鸣余波,如同闷雷般滚过,衬托得厅内愈发寂静。
祁平阁周身那恐怖的白兰地威压缓缓收敛,但灰蓝色的瞳孔中的冰寒与审视却愈发锐利,如同扫描仪般剖析着时砚修,以及他背后所代表的、远超预估的力量。
路怜逸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中抽离,逻辑核心疯狂运转,试图为那无法理解的一击寻找任何可能的解释模型,但所有的尝试都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名为“未知”的高墙。
甜巧克力的信息素依旧尖锐地紧绷着。
“条件。”祁平阁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绝对的冷静。
时砚修似乎早就料到会是这种反应,他好整以暇地调整了一下站姿,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路怜逸苍白的脸,仿佛那才是他真正的谈判对象。
“第一,”他伸出食指,语气懒散却不容置疑,“那艘船,归我全权指挥,你们的人,未经允许,不得靠近,不得探查,更别想打它的主意。”
他瞥了一眼祁平阁,眼神带着警告,“我知道你们脑子里在想什么,省省吧。”
祁平阁面无表情:“可以,但其作战目标,需与研究所战略一致。”
“看心情。”时砚修回答得极其嚣张,随即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我要最高级别的信息权限,关于暗影,关于那些黑柱子,关于现在这摊烂局的一切信息,对我完全公开。”
“理由。”路怜逸嘶哑地问。
“理由?”时砚修嗤笑,“老子现在是你们唯一的救命稻草,这个理由够不够?不知道敌人底细,我怎么帮你们砸?还是说,路大教授你那套冰冷的逻辑,更喜欢闭着眼睛等死?”
路怜逸抿紧了苍白的唇,没有反驳。
祁平阁微微颔首:“可,信息共享通道即刻为你开通。”
时砚修满意地勾了勾嘴角,然后,他停顿了一下,鎏金色的竖瞳再次聚焦在路怜逸身上,那里面的慵懒和戏谑慢慢褪去,沉淀为一种更深沉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东西。
“第三,”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强势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
他抬起手,直指路怜逸。
“我要他。”
路怜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镜片后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冰锥。
祁平阁灰蓝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说明白。”
“从现在起,路怜逸,归我。”时砚修的话语简单、粗暴,甚至带着一种原始的占有欲,与他此刻展现出的强大力量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契合,“他的安全,他的行动,由我负责,你们那些狗屁倒灶的‘归档’计划、前线指挥、乱七八糟的实验……暂时全部给我靠边站。”
“荒谬!”路怜逸终于忍不住,声音带着被冒犯的冰冷尖锐,“我是第七研究所最高负责人,不是可以随意转让的物品!”
“哦?”时砚修逼近一步,野蔷薇的气息几乎要将他吞噬,“那你刚才差点被那艘船一炮轰成渣的时候,你这个‘最高负责人’有什么用?嗯?路怜逸,别忘了,刚才是谁救了你和你那支宝贝小队?”
路怜逸哑口无言,苍白的脸上因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很快褪去,只剩下更深的冰寒。
“时砚修,你的要求逾越了。”祁平阁的声音冰冷地插入,“路怜逸是研究所的核心,不可能……”
“核心?”时砚修猛地打断他,笑声里带着一丝嘲讽和怒火,“把他当核心?就是把他当成靶子,放在最危险的地方,用那些该死的药物锁住他,逼他计算那些冷冰冰的数字,直到被耗干或者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炮火炸碎?”
他的目光狠狠剐过路怜逸颈侧被高领遮掩的位置,仿佛能透过衣料看到那道狰狞的旧疤。
“我不管你们那套‘最优解’!”时砚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受伤野兽般的咆哮,鎏金色的竖瞳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和偏执,“以前我没办法,现在我说了算!要么答应我的条件,我帮你们摆平外面的麻烦,要么……”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极其危险,周身那股慵懒的气息瞬间被恐怖的戾气取代。
“我现在就带着他走,至于你们和暗影谁死谁活,关我屁事!”
赤裸裸的威胁。
接引厅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祁平阁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白兰地的信息素再次变得极具压迫性。路怜逸的手指在身侧紧握成拳,指关节泛出死白色。
这是一个疯子,一个拥有了毁灭性力量的疯子。
但他的力量,又是当前唯一的希望。
逻辑的天平在祁平阁脑中疯狂计算,失去路怜逸的短期指挥效能损失 vs 获得未知强大战力支援、 可能扭转战局的巨大收益。
片刻之后,祁平阁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一句话:“仅限战时,他的指挥权限暂由副手代理,但核心决策仍需参与,你,负责他的绝对安全,若他受损,合作即刻终止,你将承受祁家无止境的追杀。”
这是底线,也是最大的让步。
时砚修盯着祁平阁看了几秒,又看向脸色冰寒的路怜逸,最终,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
“成交。”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仿佛刚才那番激烈的争夺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结果。
目的达到,他周身那骇人的戾气瞬间收敛,又变回了那副略带慵懒的、却更加深不可测的模样,他甚至朝着路怜逸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么,路大教授,带路吧?去你的主控室,我们需要……好好‘叙叙旧’,顺便商量一下,怎么砸烂那些该死的黑柱子。”
路怜逸站在原地,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向时砚修,又扫过一旁面无表情的祁平阁。
一种强烈的、名为“被交易”的屈辱感和失控感席卷了他。但他那绝对理性的内核更快地压下了这一切,将当前局势重新纳入计算
合作,生存,最优解。
他深吸一口气,甜巧克力的气息重新变得冰冷平稳,尽管其深处依旧暗流汹涌。
他没有看时砚修伸出的手,径直转身,声音嘶哑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
“跟我来。”
说完,他迈步走向通往主控室的通道,白大褂的下摆划过一个冰冷的弧度。
时砚修看着他那倔强冰冷的背影,鎏金色的竖瞳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复杂难言的情绪,随即被慵懒的笑意覆盖。他收回手,插回裤袋,迈开长腿,悠然跟上。
祁平阁站在原地,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通道尽头,灰蓝色的瞳孔中冰寒一片,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冰冷的叹息。
棋局,彻底失控了。
而此刻,主控室内,巨大的光屏上,代表暗影攻势的猩红区域,依旧在缓慢却坚定地扩大。
——
主控室。
幽蓝的数据洪流无声倾泻,映照着空气中无形碰撞的两种顶级信息素。
路怜逸站在主控台前,背影挺直,白大褂纤尘不染,仿佛刚才接引厅内的冲突从未发生,但他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操作的速度,比平时快了零点几秒,透露出其内核并非绝对的平静。
时砚修则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旁边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观测椅,甚至姿态慵懒地将双脚搭在了另一张椅子的扶手上,与周围高度紧张、精密运转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看似随意地扫视着光屏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报和数据流,鎏金色的竖瞳深处却闪烁着高速处理信息的锐利光芒。
“So?”他懒洋洋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那些黑疙瘩(湮灭尖碑),除了硬砸,你们就没点别的想法?比如找到它们的能量核心、控制中枢什么的?”
路怜逸没有回头,声音冰冷:“‘湮灭尖碑’的攻击基于未知规则,现有探测手段无法穿透其外部防护场,内部结构成迷,所有试图靠近侦查的单位,均在进入其影响范围瞬间被湮灭。”
“规则?”时砚修嗤笑一声,放下腿,身体前倾,目光锁定着屏幕上不断移动的黑色尖碑影像,“在我带来的力量面前,规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他伸出手指,凌空点向其中一座正在凝聚下一次攻击的「湮灭尖碑」。
“看到它能量汇聚时,侧面第三区块那点不正常的幽蓝色涟漪了吗?”
路怜逸目光一凝,迅速放大影像,进行光谱分析和能量追踪。果然,在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表面,极其细微地,闪过一缕几乎无法被捕捉的幽蓝色波动,其频率和模式与湮灭能量截然不同。
“那是……”路怜逸的呼吸微微一滞。
“像是某种……空间稳定锚点,或者能量传导节点?”时砚修摸着下巴,眼神锐利得像发现了猎物弱点的掠食者,“不太结实的样子,给我它的精确坐标和下一次能量汇聚的预估时间点。”
路怜逸指尖飞舞,庞大的计算力瞬间调动。
“坐标:Kappa-77, Theta-33, Sigma-19。预估下次能量峰值:17.3秒后。”
“收到。”时砚修嘴角勾起一抹狂野的弧度,他甚至没有闭上眼睛,只是那双鎏金色的竖瞳深处,仿佛有无形的数据流一闪而过。
遥远的外太空,那艘一直静默悬浮的狰狞舰艇,其舰首一侧,一门造型奇特、如同弯曲毒刺般的副炮悄无声息地调整了角度,炮口凝聚起一点极其微小、却令人心悸的幽紫色光芒。
下一秒。
咻——!
一道细长却极度凝练的幽紫色能量束,以近乎瞬移的速度,跨越漫长距离,精准无比地击中了路怜逸给出的坐标点——那座「湮灭尖碑」侧面刚刚开始泛起幽蓝涟漪的位置。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仿佛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却响彻真空的奇特声响。
被击中的那个点位,幽蓝色的光芒骤然爆开,如同破裂的血管,无数混乱的能量电弧从中迸射而出,瞬间蔓延了小半个尖碑表面。
那座庞大的「湮灭尖碑」剧烈地震颤起来,表面那绝对的黑暗变得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崩溃,它正在凝聚的湮灭攻击被强行中断,能量反噬在其内部引发一连串沉闷的爆炸。
虽然最终它并未彻底解体,但其表面闪烁的电弧和明显不稳定的状态显示,它暂时失去了攻击能力。
“漂亮!”主控室内,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忍不住失声惊呼,随即立刻捂住嘴,脸色煞白地低下头。
路砚修慵懒地靠回椅背,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路怜逸死死盯着屏幕上那座陷入瘫痪的「湮灭尖碑」,又猛地调出刚才那道幽紫色能量束的分析数据。
能量构成依旧无法完全解析,但其作用方式精准、高效、并且……似乎对那种幽蓝色节点有着特异的破坏性。
他猛地转头,看向时砚修:“你怎么知道它的弱点?
时砚修耸耸肩,一副“这很简单”的表情:“看出来的啊。那艘破船上的扫描系统,比你们这些老古董先进那么一点点。”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而且,打架打多了,总有点直觉。”
直觉?
路怜逸根本不信。这绝非直觉能解释,那艘舰艇的科技,以及时砚修操控它时展现出的那种……如臂使指、甚至无需直接操作的契合度,都透着极大的诡异。
但他没有追问,当前局势下,结果比原因更重要。
“将所有‘湮灭尖碑’的实时数据同步给他。”路怜逸嘶哑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庞大的数据流瞬间接入。
时砚修那双鎏金色的竖瞳中,再次掠过高速处理信息的锐利光芒。
他看似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手指甚至没有触碰任何界面,但外部那艘狰狞舰艇却如同他意志的延伸,开始了一场精准而高效的“外科手术”式打击。
幽紫色的能量束时而如狙击枪般点射,精准瘫痪一座又一座「湮灭尖碑」的关键节点;时而如霰弹般散射,清理着试图靠近护卫的暗影舰艇。
每一次攻击都恰到好处,每一次时机都把握得妙到毫巅。
他甚至在攻击的间隙,还能分出心神,指挥那艘舰艇进行几次短距跃迁,为下方溃败的联盟舰队提供短暂的掩护和喘息之机。
战局,竟然真的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硬生生地扭转了。
主控室内,原本绝望压抑的气氛开始松动,研究员们看着屏幕上不断增加的“尖碑瘫痪”标识和暗影攻势的受挫,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光芒。
路怜逸站在主控台前,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个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仿佛在玩一场虚拟游戏的男人。
他的逻辑核心依旧在疯狂报警,提醒着他时砚修身上的重重谜团和巨大风险
但另一种更陌生的、更汹涌的情绪,却如同破冰的洪流,冲击着他冰封的内心。
那是……希望。
一种他早已在计算中摒弃的、非理性的、却真实无比的感觉
他看着时砚修专注的侧脸,看着那双鎏金色瞳孔中燃烧的、仿佛能焚尽一切障碍的光芒。
颈侧的旧疤,传来一阵持续的、滚烫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