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研究所的特殊疗养单元,空气恒常洁净,光线被调节到适宜生物体恢复的柔和亮度。
盛槐序靠坐在床头,深灰色病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硬朗的锁骨和部分古铜色皮肤。
他灰褐色的眼眸望着窗外模拟的星海,比以往多了几分沉静,少了几分被药物压制出的绝对漠然。
野蔷薇的信息素干燥而稳定,如同被细心修剪过的植株,不再有失控疯长的尖锐感。
路怜逸站在床边,指尖划过悬浮的电子病历板,快速浏览着最新的生理数据报告。
甜巧克力的信息素收敛得极好,只余下一丝专业性的、略带苦涩的底韵。
“‘静默VII型’的代谢速率比预期提升了12.7%,神经递质水平趋于自然波动区间,未出现明显戒断反应。”路怜逸的声音嘶哑平稳,如同陈述一份普通的实验报告,“你的身体正在适应这种低药物依赖状态。”
盛槐序“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似乎对数据并不十分关心,只是随口问道:“是他……那管药的作用?”
这个“他”不言而喻。
路怜逸操作病历板的手指轻微地停顿了半秒,镜片后的深灰色眼眸微动,盛槐序的话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一个被纷杂战事和DE-6研究暂时掩盖的疑问抽屉。
他想起了盛槐序失控前那短暂却关键的时期,想起了时砚修强行注入盛槐序体内的那管蓝色药剂,正是那东西,暂时撕裂了“静默VII型”构筑的坚固冰层,让盛槐序的本能得以喘息,也为后续“主碑”引发的共鸣失控埋下了伏笔。
那药剂的效力霸道而精准,绝非寻常之物,以路怜逸对联盟乃至已知黑市药剂的了解,竟找不到完全匹配的型号。
它像是一个不该存在的奇迹,或者说,一个被精心隐藏的变数。
“你的监测周期结束了,需要静养。”路怜逸没有直接回答盛槐序的问题,合上病历板,语气是一贯的冷淡,结束了这次探视。
他转身离开疗养间,步伐依旧精准,但思绪却已飘向别处。
——
路怜逸没有回DE-6实验室,而是径直走向时砚修在研究所的临时居所——一个被后者强行要求分配的、带有独立生活区的套房,距离路怜逸自己的休息室不远,美其名曰“便于监督与合作”。
门禁系统识别出路怜逸的权限,无声滑开。门内的景象与研究所其他区域的冰冷整洁截然不同。
时砚修似乎刚进行过体能训练,只随意套了条宽松的长裤,上身裸露,古铜色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块垒分明的肌肉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充满野性的力量感。
他正拿着水杯仰头喝水,喉结滚动,湿漉的黑发有几缕黏在额角。
看到路怜逸进来,时砚修放下水杯,鎏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慵懒的笑意取代。“稀客啊,路大教授,终于舍得从你的数据海里上岸了?”他调侃道,野蔷薇的气息带着运动后的热意,扑面而来。
路怜逸无视了他话中的戏谑,直接走到客厅中央,开门见山:“盛槐序之前用的那管药剂,来源是哪里?”
时砚修擦汗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微眯,似乎有些讶异路怜逸会突然问起这个。
他走到沙发边,抓起一件黑色外衣套上,漫不经心地说:“怎么?路大教授终于对我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感兴趣了?”
“我需要了解其成分和作用机理,这对评估盛槐序的后续状态和优化‘静默VII型’的替代方案有参考价值。”路怜逸的回答滴水不漏,完全站在研究角度。
时砚修嗤笑一声,大剌剌地瘫进沙发里,长腿交叠搭在茶几上,姿态慵懒不羁:“没什么来源,我自己以前瞎捣鼓出来的半成品。”
“你自己?”路怜逸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据我所知,你并未接受过系统的生物神经药学高级训练。”
“看不起谁呢?”时砚修挑眉,语气带着点被小瞧的不爽,“老子无聊的时候看过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多了去了,当年……在家族里被逼着学那些有的没的的时候,顺便自己琢磨了点。”他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对过往的厌烦,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那玩意儿不稳定,成功率低得感人,副作用也大,就那么几支有效的,早用完了。”
路怜逸沉默地看着他,大脑飞速运转。时砚修的解释听起来合理,却又透着不合理。
一个顶级的战斗Alpha,拥有如此精湛的药剂研制能力,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矛盾点。但联想到时砚修能掌控那艘远超现有科技的“星骸”舰艇,似乎又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这个男人的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
然而,一个更重要的念头在此刻压过了探究秘密的好奇心。
路怜逸看着时砚修那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深邃难测的鎏金色眼眸,一个大胆的、甚至有些疯狂的计划雏形在他绝对理性的逻辑核心中逐渐清晰。
DE-6的研究方向是彻底的理性化,是抹除情感“噪音”,但或许,存在另一条路径?一条不是压制,而是“解构”或“疏导”的路径?如果时砚修真的具备这种天赋……
路怜逸向前走了两步,停在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时砚修,甜巧克力的气息无意识地变得凝重:“时砚修,我需要你协助我进行一项新的研究。”
“哦?”时砚修来了兴致,放下腿,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仰头看着路怜逸,“什么研究?终于想通要开发点增进感情的小玩意儿了?”
路怜逸无视他的调戏,语气严肃:“研制DE系列药剂的通用解药,或者至少是有效的拮抗剂。”
时砚修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你说什么?DE系列的解药?路怜逸,你没事吧?那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东西吗?现在要自己拆自己的台?”
“科学探索不应预设立场。”路怜逸的回答冰冷而客观,“DE系列旨在追求绝对理性,但其副作用和潜在风险同样不容忽视,拥有对应的解药或控制手段,是完善该技术体系的必要环节,这有助于应对像盛槐序这样的意外失控,也为未来可能的应用提供安全冗余。”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而你,展现出的药剂学潜质,是目前最合适的研发人选。”
时砚修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嗤笑出声,重新靠回沙发背,摆摆手:“不干,太麻烦了,老子对给你擦屁股没兴趣,更何况是DE系列那种东西的解药?想想都头大。”
拒绝得干脆利落,毫无转圜余地。
路怜逸似乎早有所料,他脸上没有任何被拒绝的愠怒,只是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镜片反射出冷光。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进行某种复杂的计算,然后,用一种平静无波、仿佛在陈述实验条件的口吻,抛出了一个完全出乎时砚修意料的提议:
“作为交换条件,在研究期间,我们可以共享生活空间,我的休息室,或者你的这里,彼此……监督作息,确保研究效率。”
话音落下,客厅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时砚修脸上的慵懒和拒绝瞬间凝固,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他缓缓坐直身体,鎏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紧紧锁定路怜逸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仿佛要从中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玩笑或试探。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
路怜逸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讨论实验室的布局:“共享生活空间,共同监督作息,这有助于提高你的研究专注度,也能避免我因过度工作影响状态。从资源优化角度,是合理的选择。”
他逻辑缜密,将一场可能涉及情感的交易,硬生生包装成了纯粹效率至上的合作方案。
时砚修沉默了。
他死死地盯着路怜逸,胸膛微微起伏,野蔷薇的信息素不再慵懒,而是开始变得浓郁、尖锐,带着一种被巨大诱惑撩拨起的、几乎要失控的侵略性。
那双鎏金色的瞳孔里,风暴正在酝酿,惊讶、狂喜、怀疑、以及一种近乎凶狠的占有欲交织翻涌。
同住一个屋檐下?共享生活空间?监督彼此起居?
这简直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路怜逸会主动提出的条件!这个冰疙瘩,这个永远把逻辑和效率放在第一位的路大教授,竟然会用这种方式来“利诱”他?
他知道这背后肯定充满了路怜逸式的算计,是为了那个该死的DE解药。
但无论如何,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侵入路怜逸最私密空间、打破他那层坚硬冰壳的绝佳机会!
几秒钟的死寂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终于,时砚修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比路怜逸高出半个头,此刻逼近,带来的压迫感十足。
他脸上所有玩世不恭的表情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极其认真的、甚至带着点狰狞的决绝。
“成交。”这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气势。
他一把抓住路怜逸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路怜逸微微蹙眉,甜巧克力的气息本能地变得锐利以示警告,但时砚修毫不在意,他凑近路怜逸,两人鼻尖几乎相碰,灼热的呼吸交织。
“路怜逸,这话是你说的,别后悔。”时砚修的声音低沉而危险,鎏金色的竖瞳里燃烧着势在必得的火焰,“从今天起,你归我管了,DE解药我会想办法,但你要是敢反悔,或者阳奉阴违……”
他没有把威胁说完,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路怜逸手腕被攥得生疼,但他没有挣脱,只是抬起眼,平静地回视着时砚修眼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风暴,淡淡地道:“协议达成,具体细则,需要明确边界,避免干扰核心工作。”
他的冷静仿佛一盆冰水,稍稍浇熄了时砚修一些过于外露的激动。
时砚修深吸一口气,缓缓松开手,但目光依旧牢牢锁着他,仿佛怕他下一秒就消失。
“细则?边界?”时砚修扯出一个带着野性的笑容,“行,你说了算,不过,路大教授,既然要‘彼此照顾’,那从今晚开始,你就搬过来,你那间冰窟一样的休息室,我看着就冷。”
路怜逸没有立即反对,只是点了点头:“可以。我会让助理将必要物品送来。”
他转身走向门口,准备离开去安排后续事宜,仿佛刚刚达成的不是一个可能彻底改变两人关系的重大协议,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工作交接。
就在他手握上门把时,时砚修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得意,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路怜逸,记住,这是你自己选的。”
路怜逸的脚步没有停顿,开门,离去,动作流畅自然。
只是在他背影消失的瞬间,时砚修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脸上表情变幻,最终化为一个混合着狂喜、志在必得和深深忧虑的复杂笑容。
“DE解药……同住……”他低声自语,鎏金色的瞳孔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路怜逸,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没关系,这次,我绝不会再让你跑掉了。”
而门外,走向电梯的路怜逸,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刚刚被时砚修攥住的手腕,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触感。
甜巧克力的信息素在他周身静静流淌,苦涩的底韵下,一丝极微弱的、连最精密的仪器都无法探测的涟漪,悄然荡开。
逻辑告诉他,这是一场为了更高研究目标而进行的必要交易。
但内核深处那0.01%的异常波动,却在此刻,不受控制地,轻轻震颤了一下。
棋局,又落下了一子。只是这一次,连执棋者自己,也无法完全预知最终的走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