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塞纳河面晃动着细碎的金色光点，乐爽数到第十二个桥拱时，呼吸猛地卡在喉咙口。铁艺栏杆上的同心锁密密匝匝，在暮色里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嗒、嗒嗒、铮——像是一首不成调的曲子。檀健次就站在第三个灯柱下，黑色高领毛衣裹着略显清瘦的肩线，指尖猩红的一点火星明明灭灭，烟雾缭绕间那侧脸像是用冰雕刻出来的。

“爽姐？”身旁的留学生察觉她僵硬得像雕像的背影，试探性地轻声问，“你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儿？”

乐爽的指甲深深掐进羊皮手套里，玫瑰金手链在腕骨那儿勒出浅红色的印子。五年前，在首尔初雪的那个夜晚，这家伙追着她跑了三条巷子，天鹅绒盒子摔在地上裂成两瓣。而现在，他却能那么平淡地对朋友说：“听说这桥快拆了？正好，这些破铜烂铁也该扔炉子里回炉重造了。”

“檀先生还挺适合当清洁工呢。”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冷意，高跟鞋踩过斑驳铜绿的声音咯吱作响，“毕竟把别人的真心当垃圾处理，是你的专长。”

转身时一阵风吹来，带来熟悉又陌生的檀木香气。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猛地抓住，力道大得有些生疼。檀健次不知何时已经靠到了身边，眼睫投下一片鸦青色阴影：“你还在戴着它。”他说着，指尖摩挲着她腕间的镂空缠枝纹手链，灼热的温度让锁扣发烫，“当初不是说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吗？”

圣日耳曼大道上的霓虹灯光洒在乐爽的鸢尾蓝裙摆上，她第三次“偶遇”檀健次时，他的姿态依旧嚣张而刺目。联谊会包场的livehouse里，他正调试着吉他弦，敞着领口的黑色铆钉皮衣露出泛红的新鲜文身——一只振翅欲飞的夜莺。台下疯狂的尖叫几乎掀翻屋顶的瞬间，他忽然抬头看向二楼的卡座。沙哑的嗓音经过麦克风放大，连杯中的马天尼酒液都起了涟漪：“这首，送给躲了我五年的胆小鬼。”

前奏响起的刹那，回忆像洪水般涌入脑海——十八岁的檀健次蹲在生物教室的角落，手里捧着一个夜莺标本，对她笑得狡黠：“据说夜莺一生只唱一次歌，必须选在月光最亮的夜晚，用荆棘刺穿心脏，这样唱出的歌声才会最美。”少年的手指轻轻抚过标本翅膀，玻璃柜倒映出的影子暧昧交织。

但台下的骚动将她拉回现实。檀健次丢开吉他，径直从舞台跃上二楼栏杆，动作利落得像头猎豹。乐爽慌乱后退时不慎撞翻香槟塔，冰冷的酒液顺着小腿流下，仿佛当年那瓶被他打翻的福尔马林溶液，刺骨而狼狈。

“你当年看到的不是真相。”他喘着粗气将她逼到墙角，文身上的夜莺随着肌肉起伏轻微颤动，好像随时要挣脱束缚飞走，“那个女生只是帮我准备……”

“檀先生又在编新的故事？”她手指触到他后颈渗血的齿痕，忽然嘲讽似地扬起嘴角，“这次换夜莺替玫瑰牺牲？”

暴雨突袭卢浮宫那天，乐爽在废弃员工通道发现了一枚布满铜绿的同心锁。雨水顺着玻璃金字塔往下冲刷，她抱着一幅待修复的洛可可油画匆匆躲雨。铜锁卡在通风管道缝隙间，上面刻着的TY两个字母已被青苔覆盖了大半。当她用发卡挑开锈迹时，指腹忽然传来锐痛——锁芯深处嵌着半枚蓝宝石袖扣，那正是十八岁生日丢失的那只。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混杂在雨水中，檀健次浑身湿透地站在雨幕里，刘海滴着水，像是挂了一道帘子。“当年我在这里等了你三天。”他抬起左手，同款的袖扣在闪电中闪着幽幽的光芒，“锁上的字迹，是T&Y，檀健次和乐爽。”

雷鸣炸响的瞬间，记忆碎片终于拼凑完整。首尔初雪那晚撞见的所谓“亲吻”，不过是女孩踮脚替他擦拭头发上的积雪；那些说要熔掉同心锁的人，此刻正颤抖着吻住她受伤的手指：“夜莺不来，是因为玫瑰从来没有真正枯萎。”

雨滴沿着玻璃幕墙滑落，像极了模糊的泪痕。乐爽在带血的吻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那些年因时光侵蚀变得斑驳的铜绿逐渐剥落，露出了最初的模样——原来，打开同心锁的钥匙，一直就藏在彼此不肯低头的骄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