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

俞瑾萱站在衣帽间的全身镜前，第三次调整了耳坠的位置。这对翡翠耳坠是祖母留给她的，据说是民国时期某位军阀夫人的珍藏。翠绿的宝石在她耳垂上轻轻晃动，衬得她肤色如雪。

"小姐，车已经准备好了。"管家在门外轻声提醒。

"知道了，马上下去。"她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墨绿色的定制礼服勾勒出优雅的曲线，盘起的发髻露出修长的脖颈，妆容精致却不张扬。今晚是俞氏商会半年一度的商业晚宴，作为继承人，她必须完美无缺。

推开衣帽间的门，俞瑾萱差点撞上一个人。

"抱歉，我——"她抬头，话语戛然而止。

张海客站在走廊里，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晚礼服，衬衫雪白得刺眼，领结一丝不苟。半长的头发整齐地梳在脑后，露出轮廓分明的脸庞。在柔和的灯光下，他看起来不像个古董商，倒像是从老电影里走出来的贵族。

"你...怎么在这里？"俞瑾萱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

张海客微微欠身："俞会长邀请我参加今晚的晚宴。我想提前来向您确认一些青铜器展览的细节。"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普通话标准得几乎没有口音，但某些音节的处理方式暴露了他并非生长在这个时代——或者说，并非生长在普通环境中。

俞瑾萱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父亲邀请你？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张海客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又礼貌地移开，"您今晚很美。"

这句赞美来得太突然，俞瑾萱感到耳根发热。她转身朝楼梯走去，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谢谢。我们该出发了，晚宴七点开始。"

车上，俞瑾萱刻意与张海客保持着距离。自从那天在收藏室发现印章的秘密后，她就开始调查祖父留下的私人文件，发现了一系列与那个神秘符号相关的记载。更令她不安的是，她确信有人——很可能是张海客——已经先她一步翻看过那些文件。

"俞小姐似乎有心事。"张海客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只是在想今晚的演讲内容。"她敷衍道，随即转移话题，"说起来，没想到你会答应参加这种社交场合。你看起来不像喜欢热闹的人。"

张海客唇角微扬："人不可貌相。我参加过比这盛大得多的宴会。"

"哦？在哪里？"俞瑾萱趁机追问。

"维也纳，1887年。"他的语气轻松得像在说昨天的事，然后在俞瑾萱惊愕的目光中补充道，"开个玩笑。我年轻时在欧洲游学过一段时间。"

俞瑾萱不确定该不该相信他。这个男人的每句话都像古董上的包浆，真假难辨。

豪华轿车缓缓停在五星级酒店门前。门童上前拉开车门，暖黄色的灯光和轻柔的钢琴声流泻而出。

晚宴大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俞瑾萱一入场就被几位商会元老围住，开始了一连串的社交寒暄。透过人群的缝隙，她看到父亲正热情地向张海客介绍着什么，而后者举止得体，丝毫不见局促。

"那就是你新聘的古董顾问？"表姐俞敏凑过来，手里端着香槟，"长得真不错，就是眼神有点吓人。"

俞瑾萱抿了一口酒："他专业知识很扎实。"

"只是专业知识？"俞敏促狭地眨眨眼，"你盯着他看的样子，可不像是在思考青铜器的年代问题。"

"胡说什么。"俞瑾萱感到脸颊发热，急忙转移话题，"看到明远表哥了吗？他说今晚要介绍几个日本客户给我。"

俞敏撇嘴："在露台上抽烟吧。他对你那位张先生可不怎么友好，刚才还跟叔叔说怀疑他是冲着商会收藏来的。"

俞瑾萱皱眉，正想反驳，音乐突然变了节奏。主持人宣布晚宴正式开始，请俞氏商会会长致辞。

接下来的流程按部就班：父亲演讲，重要客户发言，新品展示...俞瑾萱机械地履行着继承人的职责，目光却不自觉地寻找着张海客的身影。她发现他站在大厅角落，正与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收藏家交谈，姿态放松却依然挺拔，像一把收在鞘中的古剑。

"接下来有请俞瑾萱小姐为我们介绍商会最新收购的西周青铜器系列。"主持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演讲进行得很顺利。当她介绍到那件引起争议的青铜鼎时，特意引用了张海客关于铭文的解读，看到台下他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种专业上的认可让她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

演讲结束后，侍者开始上主菜。俞瑾萱被安排在主桌，与几位重要客户同席。张海客则被安排在相邻的餐桌，正对着她的方向。

"俞小姐，"身旁的日本客户松本先生举杯，"为我们的合作干杯。"

俞瑾萱微笑举杯，却在酒杯即将触唇的瞬间，看到对面的张海客突然站起身，大步朝她走来。

"抱歉打扰。"他彬彬有礼地插入谈话，同时自然地接过俞瑾萱手中的酒杯，"松本先生，您对青铜器的了解令人钦佩。我注意到您领带上的纹饰是仿西周早期的夔龙纹，非常别致。"

趁着张海客与松本交谈的空档，他迅速而隐蔽地将俞瑾萱的酒杯与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酒调换。整个过程行云流水，除了俞瑾萱，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

"您太客气了。"松本显然对张海客的专业评论很受用，"我在东京大学时曾专门研究过中国青铜器。"

张海客微笑颔首，同时用只有俞瑾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别喝那杯酒，有人下药了。"

俞瑾萱心头一紧，但面上不露分毫，继续与客人谈笑风生。她用余光观察四周，试图找出可疑人物，却一无所获。

宴会进行到甜点环节，俞瑾萱借口接电话暂时离席。她刚走进休息区，张海客就跟了上来。

"你怎么知道酒里有药？"她直奔主题。

张海客递给她一个小玻璃瓶："闻一下。"

俞瑾萱小心地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钻入鼻腔："这是..."

"氰化物，混合在酒里很难察觉。"张海客的表情变得凝重，"我看到侍者上酒时有个动作不太自然，就多留了个心眼。"

俞瑾萱的手微微发抖："谁会想杀我？因为那些青铜器？"

"不一定是要杀你。"张海客的声音低沉，"剂量控制好的话，可以让人昏迷或暂时失忆。更符合绑架审讯的目的。"

这个推测让俞瑾萱想起那封威胁信。她正想追问，张海客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向墙角，同时自己转身面对走廊方向。

"有人跟踪我们。"他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数到三，你从侧门出去直接上车，我引开他们。"

俞瑾萱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张海客推着快速移动。在拐角处，她瞥见一个黑影闪过，张海客如离弦之箭般追了上去，速度快得不像人类。

她按计划从侧门离开，心跳如鼓。酒店外，商会的车还停在原位，司机见她独自出来，面露疑惑。

"再等十分钟。"她钻进车里，努力控制呼吸，"张先生...有事耽搁了。"

九分钟过去，就在俞瑾萱考虑是否要报警时，车门突然打开，张海客坐了进来。他的领结松开了，额前垂下一缕黑发，呼吸却异常平稳，仿佛刚才的追逐根本没消耗他多少体力。

"甩掉了，但没抓住。"他简短地汇报，"对方很专业，不是普通绑匪。"

俞瑾萱盯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普通古董商可不会这么敏锐地发现下毒，还能追捕职业绑匪。"

车内陷入沉默。司机识趣地升起了前后座之间的隔板。

"送我回家。"俞瑾萱突然说，"但你不必跟来了。今晚谢谢你，但我想我们需要重新考虑合作问题。"

张海客没有立即回应。车子驶入夜色，窗外的霓虹灯在他脸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你说得对。"良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异常平静，"我不只是个古董商。"

俞瑾萱屏住呼吸。

"我的家族...有些特殊。"他斟酌着词句，"我们世代守护一些古老的秘密。那枚印章上的符号，就是我们的标记之一。"

"而那封威胁信上的仿冒符号..."

"是一个敌对家族的标志。"张海客的眼神变得锐利，"他们几百年来一直试图夺取我们守护的东西。现在看来，他们把目标对准了俞氏商会——可能是因为你们无意中收藏了某些与他们有关的文物。"

俞瑾萱消化着这些信息，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接近我，是为了调查这些文物？"

张海客没有立即否认："一开始是的。但现在..."他转头看向窗外，"我更担心你的安全。"

这句话让俞瑾萱心头一颤。她告诉自己不要轻信这个神秘男人的话，但某种直觉又让她觉得这次他是真诚的。

车子停在俞家别墅前。出乎意料的是，张海客跟着她下了车。

"我想给你看样东西。"他说，"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的话。"

俞瑾萱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书房里，张海客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个小皮匣，打开后露出一枚古朴的铜牌，上面刻着与印章上相似的符号，但更加复杂精致。

"这是张家族人的身份证明。"他轻声解释，"每个核心成员都有一块，上面的纹路独一无二，无法仿制。"

俞瑾萱小心地接过铜牌，触感冰凉。翻到背面，她看到一行小字："长白之巅，青铜门开。"

"这是什么意思？"她抬头问道。

张海客的表情变得复杂："一个古老的传说。我的族人世代守护着一扇门，门后是..."他突然停住，摇了摇头，"有些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俞瑾萱将铜牌还给他，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说你姓张...那个张家，是传说中的东北张家？"

张海客明显一怔："你知道张家？"

"只是祖父笔记里提到过几次。"俞瑾萱走向书房角落的保险柜，"他五十年代在长白山考察时，遇到过几个自称张家族人的人，说他们在守护某种'终极秘密'。"

她输入密码，取出一个老旧的笔记本："祖父一直认为那是什么民间传说，直到..."

翻到某一页，她停住了。那一页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中是年轻的祖父站在雪山前，身旁是几个模糊的人影。照片边缘写着一行小字："与张家守门人合影，1953年冬"。

张海客凑近看照片，表情突然凝固。俞瑾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注意到照片角落里一个年轻人的侧脸——那轮廓，与眼前的张海客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她声音发颤。

"我的曾祖父。"张海客迅速回答，但眼神闪烁，"我们家族长相很相似。"

俞瑾萱不确定是否该相信这个解释。太多巧合堆积在一起：神秘的符号，古老的家族，针对商会的威胁，以及照片中那个与张海客酷似的年轻人...

"时间不早了。"张海客突然直起身，"你今晚受了惊吓，应该休息。明天我们再讨论如何加强商会安保。"

他转身欲走，俞瑾萱却鬼使神差地叫住他："等等。"

张海客回头，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窝投下阴影。

"如果真如你所说，有敌对家族盯上了商会，"她咬了咬下唇，"那我需要知道更多。明天...能请你来我办公室详谈吗？"

张海客的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荣幸之至。"

送走张海客后，俞瑾萱回到书房，重新审视祖父的笔记和照片。她翻到一张夹在笔记本最后的草图——一扇巨大的门，门上刻满奇异符号，旁边标注着"青铜门，张氏秘地"。

这张草图她从小看到大，一直以为是祖父的幻想作品。但现在，结合张海客的话，一切似乎都有了不同的含义。

她走到窗前，望着夜色中的花园。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张海客在晚宴上优雅举杯的样子，以及他挡在她面前时宽阔的背影。一种复杂的感觉在心头蔓延——既害怕卷入未知的危险，又隐隐期待明天的会面。

手机突然震动，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小心张家人。他们守护的不是门，而是谎言。——一个朋友"

俞瑾萱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知该回复还是删除。窗外，一轮满月悄然升起，银光洒在书桌上那张神秘的照片上，照片中酷似张海客的年轻人仿佛正透过时光凝视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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