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客

密云山区的清晨笼罩在一层薄雾中，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木屋的窗台上。俞瑾萱从一张简陋的折叠床上醒来，颈背因不舒适的睡姿而僵硬。她眨了眨眼，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直到看见对面椅子上和衣而睡的张海客。

他即使在睡梦中依然保持着警觉，修长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随时准备跃起战斗。晨光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小的阴影。那道昨晚留下的血痕已经结痂，像一道暗红色的线，从颧骨延伸至下颌。

俞瑾萱轻手轻脚地起身，不想吵醒他。木屋很小，只有一间主室和一个简易厨房。她走向书架，上面零散放着一些古籍和现代书籍，看起来都有人经常翻阅。

一本厚重的相册引起了她的注意。按理说她不该翻看别人的私人物品，但关于张海客的一切都笼罩在谜团中，而这可能是了解他的唯一途径。

相册的皮质封面已经磨损，显然年代久远。俞瑾萱小心地翻开第一页，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那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拍摄于某种西式建筑前。照片中央站着三个年轻人，两侧是一对男女，穿着民国时期的学生装，而中间那人...

即使隔着近百年的时光，俞瑾萱也能一眼认出那张脸。年轻的张海客，与现在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的薄唇微扬，只是发型换成了当时流行的中分。照片下方用褪色的墨水写着："与俞慕白、陈媛于燕京大学，1936年春"。

"那是你祖父祖母。"

张海客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俞瑾萱吓得差点丢下相册。他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

"你...你认识我祖母？"俞瑾萱的声音发颤，更多的是因为照片上那个与现在一模一样的张海客，而非突如其来的声音。

张海客走到她身旁，手指轻抚过照片："陈媛是我在燕大的学妹，非常聪明的女孩。她和你祖父是我介绍认识的。"

俞瑾萱的大脑飞速运转。1936年，如果张海客当时已经是大学生，那么现在他至少...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你想知道我到底多大年纪。"张海客看穿了她的心思，声音平静，"1921年出生，今年102岁。不过按照张家的生理年龄计算，我相当于普通人的35岁左右。"

俞瑾萱的膝盖突然发软，她跌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相册从手中滑落。所有线索突然串联起来——他对民国时期的了解，那些失传技艺的掌握，照片中不变的容颜...

"所以那天在凉亭...你说你妹妹死于1951年..."她的声音细如蚊蚋。

"海琪当时16岁。"张海客的眼神变得遥远，"如果她还活着，现在也该是个88岁的老太太了。但在我的记忆里，她永远是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

俞瑾萱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我需要...我需要一些空气。"

她几乎是冲出了木屋，清晨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她沸腾的思绪。一个活了超过一个世纪的男人，一个容颜不老的非人类...这一切太荒谬了，却又无法否认——照片不会说谎。

林间的鸟鸣声异常清晰，俞瑾萱深呼吸几次，试图理清思绪。她应该害怕吗？愤怒？还是...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身后传来脚步声，张海客保持着一段礼貌的距离停下："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俞瑾萱转身，晨光中他的身影修长挺拔，黑发束在脑后，几缕散发垂在额前，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谁能想到这副皮囊下藏着百年沧桑？

"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你还有什么...非人类的特质？"

张海客犹豫片刻："我们的新陈代谢比常人慢很多，伤口愈合快，抗毒性强。五感更敏锐，特别是在危险临近时。还有..."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透明的琥珀色，"在某些情况下，瞳孔会变色。"

"像猫一样？"

"更像蛇。"他坦然道，"这是我们被称为'张家古蛇'的原因之一。"

俞瑾萱想起昨晚黑暗中他发光的金色眼睛，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男人的了解，可能还不如对商会里一个普通员工的了解多。

"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些。"她最终说道，"我们可以先专注于当前的问题吗？那些追杀我们的人，青铜门的钥匙..."

张海客似乎松了一口气，感激她的务实态度："当然。首先，我们需要确认汪家掌握了多少信息。"

回到木屋，两人摊开那张拼合的地图。长白山脉的某处被红笔圈出，旁边标注着"天门"二字。地图边缘还有一些小字注释，俞瑾萱认出是祖父的笔迹："自北坡上，经三泉，过石林，见双松即至。"

"这是唯一的路线指示。"张海客指着那行小字，"你祖父很谨慎，没有在地图上直接标出路径。"

俞瑾萱仔细研究地图："从这里到长白山至少要一天车程。我们怎么确定汪家人不会在半路伏击我们？"

"我们不走常规路线。"张海客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旅游指南，翻到东北地区页，"张家在沿途有几个安全屋，可以分段前进。另外..."他犹豫了一下，"我已经联系了几个...族人支援。"

"族人？像你一样的...长寿者？"

张海客点头："我的堂弟张起灵，还有他的搭档吴邪。他们已经在赶往长白山的路上。"

俞瑾萱想起祖父笔记中提到的"张氏兄弟"："你堂弟也...一百多岁了？"

"不，起灵是特殊情况。"张海客的表情变得复杂，"他经历过多次'失忆'周期，实际年龄很难计算。吴邪则是普通人，但知道张家的一切。"

俞瑾萱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商会的紧急联络号码。

"别接。"张海客警告道，"可能是汪家的陷阱。"

"但如果是商会真的有事..."

"用我的卫星电话回拨。"张海客递给她一个笨重的老式手机，"加密线路，无法追踪。"

俞瑾萱拨通号码，接电话的是助理小林，声音焦急："俞小姐！谢天谢地！您在哪里？会长找您一整天了！"

"出了什么事？"俞瑾萱警觉地问。

"是俞明远先生！他昨晚被人袭击，现在医院昏迷不醒！还有...商会收到一封给您的信，上面写着'紧急'，会长说看起来和之前的威胁信一样..."

俞瑾萱的脸色变得苍白。她简要询问了表哥的情况，承诺尽快回去，然后挂断电话。

"汪家人动手了。"她对张海客说，"我表哥被袭击，商会又收到威胁信。"

张海客的表情变得凝重："这是个陷阱。他们想引你现身。"

"但我不能不管！明远虽然讨厌，可他是我表哥！万一他真的..."

张海客按住她的肩膀："冷静思考。如果他们想要你表哥的命，直接杀掉就好。为什么要留他昏迷？因为需要他作为诱饵。"

俞瑾萱知道他说得有道理，但家族责任感还是让她坐立不安："至少让我去医院确认一下情况。你可以不跟去，我理解。"

"不。"张海客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会让你单独冒险。如果你决定去医院，我会在暗中保护你。"

最终他们达成妥协：俞瑾萱会回北京，但不去医院，而是先去商会查看那封威胁信。张海客则保持隐蔽，随时准备支援。

两小时后，一辆不起眼的出租车停在俞氏商会后门。俞瑾萱独自下车，按照计划快速进入大楼。商会内部看起来一切如常，但保安明显增加了。

助理小林早已在后门等候，一见到她就递上一个牛皮纸信封："就是这个！会长说等您回来再做决定。"

俞瑾萱接过信封，手感比预期的重。她回到自己办公室，锁上门，小心地拆开封口——里面是一张照片和一封信。

照片上是她的父亲，被绑在一张椅子上，嘴被封住，眼神惊恐。照片背面写着："今日18:00，西山废弃工厂。独自带地图来，否则会长性命不保。"

信的内容更详细："俞小姐，我们对你没有恶意，只想要那张地图和半枚钥匙。交出它们，你父亲和商会都将安然无恙。若告知张海客或报警，后果自负。记住，我们比你更了解张家的秘密——包括你真正的身世。"

最后一句让俞瑾萱浑身发冷。她再次检查照片，确认那确实是父亲无误。但父亲明明今早还在找她，怎么可能这么快被绑架？除非...

她拿起办公室座机，拨打父亲私人号码。响了五声后，一个陌生男声接听："俞小姐，我猜你已经看到我们的留言了。"

俞瑾萱的血液瞬间冻结："你是谁？我父亲在哪里？"

"安全的地方。"对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按指示做，他就能平安回家。记住，独自前来，不要告诉张海客。我们知道他长什么样，也清楚他的...特殊能力。"

电话突然挂断。俞瑾萱呆坐在椅子上，大脑飞速运转。她应该联系张海客吗？但如果绑匪真的如他们所说监视着一切，父亲的性命就危在旦夕。

她看了看手表——下午3:20，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时间紧迫，她必须做出决定。

保险箱里躺着那半张地图和半枚钥匙。俞瑾萱将它们取出，犹豫片刻，又放回了钥匙，只带着地图。她留下一张字条给小林，说有急事外出，然后悄悄从后门离开。

商会后巷安静无人，俞瑾萱快步走向主干道准备打车。就在她即将走出巷口时，一个黑影从侧面扑来，一块浸有药水的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挣扎了几秒，视野迅速变暗。最后的意识中，她听到一个模糊的声音说："老板猜对了，她果然没告诉张海客..."

当俞瑾萱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把金属椅子上，双手反剪在背后。房间昏暗潮湿，像是某个地下室，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一盏摇晃的灯泡。

"醒了？"一个穿西装的男子坐在对面，面容隐藏在阴影中，"俞小姐，久仰大名。"

俞瑾萱的嘴没有被封住，但她谨慎地保持沉默，先观察环境。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门在男子身后。她的包和手机都不见了，手表也被摘掉，无法判断时间。

"别担心，你父亲其实很安全。"男子轻笑一声，"那张照片是上周拍的，一个小小...保险措施。我们没想到你会这么容易上当。"

俞瑾萱心头涌起一阵愤怒："你们是谁？想要什么？"

"汪家，想必张海客已经提过我们。"男子向前倾身，灯光照亮了他的脸——四十岁左右，五官端正但眼神冰冷，"至于想要什么...当然是青铜门的钥匙和地图。不过现在，我们多了一个筹码。"

他拍了拍手，门开了，另一个男子推进来一个轮椅，上面坐着...俞瑾萱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是另一个张海客，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胸口缠着渗血的绷带。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她的声音发抖。

"别担心，这只是个克隆体。"汪家男子站起身，绕着轮椅走了一圈，"我们根据张家的DNA样本培育的，虽然不如原版强大，但足够以假乱真了。"

俞瑾萱感到一阵恶心。克隆人？这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男子突然抓住她的右肩，扯开衣领露出那个火焰形胎记："'门之钥'，终于找到了。张海客一定很高兴发现你。"

"我不明白..."

"你当然不明白。"男子松开手，"张家人精心策划了几十年，就为了找到你这样的'钥匙'。当青铜门的力量达到峰值时，只有'门之钥'的血能开启它。"

俞瑾萱的血液几乎凝固："张海客...想用我的血开门？"

"不然他为什么接近你？"男子冷笑，"因为你迷人的个性？还是你们俞家丰富的收藏？"

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满身是血的警卫跌进来："老板！有人闯进来了！是张——"

他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整个人向前扑倒，背上插着一把短刀。

灯光闪烁了几下，突然熄灭。黑暗中，俞瑾萱听到打斗声、痛呼声和身体倒地的闷响。一个熟悉的气息靠近她，手指轻触她的手腕："俞瑾萱？"

是张海客的声音，但比平时更加低沉嘶哑。

"我在这里。"她小声回应，不确定是否该相信他。

绳索被利刃割断，一双有力的手臂将她扶起。黑暗中，她看到一双发光的金色眼睛，如同猫科动物般在夜间清晰可见。

"能走吗？"张海客问，声音紧绷。

俞瑾萱刚要回答，突然想起那个汪家人说的话——张海客寻找她只是为了她的血。她犹豫了："你...为什么来救我？"

张海客似乎被这个问题刺痛了："因为是你。"简单的三个字，却包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

一声枪响打破了僵局，子弹擦过张海客的肩膀。他闷哼一声，迅速将俞瑾萱护在身后，同时掷出某物，远处传来一声惨叫。

"没时间解释了。"张海客塞给她一把手枪，"跟我走，或者留下等死。选择在你。"

在生与死的关头，俞瑾萱做出了决定。她握住枪，跟上张海客的脚步："我选择相信你...暂时。"

他们在黑暗的走廊中穿行，身后是追兵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张海客似乎对这里很熟悉，带着她七拐八绕，最终来到一个紧急出口。

推开门，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他们位于某个废弃工厂的背面，远处是北京城的灯火。

"车在那边。"张海客指向树丛中的一辆越野车，"我带你回安全屋，然后..."

他的话戛然而止。俞瑾萱看到他突然僵直了身体，金色瞳孔紧缩成一条细线："趴下！"

他扑倒她的同时，一声枪响划破夜空。张海客的身体猛地一震，鲜血从右胸渗出。

"张海客！"俞瑾萱尖叫出声。

远处，一个黑影举枪再次瞄准。俞瑾萱本能地抬起张海客给她的手枪，扣动扳机——后坐力震得她手腕发麻，但那黑影应声倒地。

"干得好..."张海客虚弱地称赞，鲜血已经浸透了他的上衣，"现在...扶我上车...快..."

俞瑾萱使出全身力气支撑起他，两人跌跌撞撞地向越野车移动。身后传来更多脚步声，但幸运的是，他们成功上了车。俞瑾萱手忙脚乱地发动引擎，轮胎在泥地上打滑了几下，终于冲了出去。

"坚持住，"她声音发抖，一手扶方向盘，一手按住张海客流血的伤口，"告诉我怎么帮你！"

张海客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眼神依然清醒："安全屋...医药箱...绿色小瓶..."他的声音逐渐微弱。

俞瑾萱踩下油门，越野车在夜色中飞驰。透过后视镜，她看到工厂方向升起了火光和浓烟，但已经没有追兵跟上。

张海客的头靠在她肩上，呼吸浅而急促。俞瑾萱突然意识到，这个活了百年的神秘男人，此刻是如此脆弱和...人类。

无论他最初接近她的目的是什么，此刻她只知道一件事——她不能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