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省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胡家小院时，胡沁正坐在父亲床前，手里捧着那枚双鱼玉佩反复端详。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青白色光泽，两条鲤鱼首尾相衔，鱼眼处两点朱砂红得刺眼。

"这是点睛砂，"胡明远靠在床头，声音虽弱却透着学者的笃定，"汉代方士用特殊朱砂点活器物，传说这样的玉能辟邪护主。"

胡沁将玉佩放在父亲掌心："您认识那个吴三省？他昨天叫您'胡老师'..."

胡明远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玉佩纹路，眼神忽然变得深远："十年前，他是历史系最聪明的学生，也是最让人头疼的刺头。"一阵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这小子能在三天背完《史记》，也能为了一句'周鼎亡于泗水'的考证，偷偷潜进考古系的标本室。"

"那他为什么退学？"胡沁拧了热毛巾敷在父亲额头上。

胡明远突然抓住女儿的手腕："沁儿，他来找你，还是..."

"是我去他店里买药。"胡沁被父亲反常的紧张吓了一跳，"他的古董店在青龙巷。"

老人松开手，靠在枕头上闭目良久："他给你这玉佩时，还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是我今早在您枕边发现的。"

胡明远突然笑了，笑得眼角泛起泪花："这小子...还是老样子。"他将玉佩塞回女儿手中，"戴着吧，吴家的玉...不一般。"

胡沁还想追问，门外突然传来三声有节奏的敲门声。

"是他。"胡明远示意女儿去开门。

吴三省今天穿了件藏青色对襟衫，手里拎着个竹编食盒。见到胡沁，他嘴角扬起一抹痞笑："胡小姐，早啊。"不等邀请，他侧身挤进门，熟门熟路地朝里屋走去，"胡老师，给您带了东门的豆花，趁热吃。"

胡沁站在门口，看着这个昨天还陌生得紧的男人，此刻却像回到自己家一般自然。阳光透过天井里的梧桐树，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站着干什么？"吴三省回头看她，眼里带着促狭，"怕我下毒？"

胡沁瞪了他一眼，跟着进了屋。

接下来的三天，吴三省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带着不同的药材和吃食。胡明远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到第四天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爸，您今天气色好多了。"胡沁扶着父亲在院子里晒太阳。

胡明远眯眼看着梧桐树缝里的天空："三儿的医术比他爹强。"他转向女儿，"今天你去趟他店里，把《商周金文汇编》带给他。"

"他看得懂金文？"胡沁惊讶道。

"这小子十四岁就能破译战国竹简。"胡明远从怀里掏出一把黄铜钥匙，"去我书房，最下面抽屉有个黑漆木盒。"

胡沁在父亲书房找到了那个不起眼的木盒。打开后，里面是本手抄册子，封面上用瘦金体写着《商周金文汇编》，落款是"吴三省，1980年冬"。

"这是...他抄的？"胡沁轻轻翻开，里面工整的金文摹本和密密麻麻的注释让她这个历史系研究生都自愧不如。

午后，胡沁抱着书来到青龙巷。吴记古董店门半掩着，里面传出争执声。

"三爷，这批货您再压价，兄弟们可没法交代了。"一个沙哑的男声说道。

"土腥味都没散干净就敢要价三千？"吴三省的声音冷得像冰，"告诉老烟枪，最多一千五，不然他自己找下家。"

胡沁进退两难时，店门突然打开，三个面色阴沉的汉子鱼贯而出。最后那人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胡沁看清他右眼下方有道蜈蚣似的疤。

"站门口当门神呢？"吴三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胡沁抱着书走进店里，发现吴三省正在用一块绒布擦拭某件器物。见她进来，他随手将东西塞进抽屉，但胡沁还是瞥见一抹青铜色。

"我爸让我送书给你。"她把木盒放在柜台上。

吴三省眼睛一亮，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才接过："胡老师珍藏的孤本..."他翻开扉页，看到自己的签名时明显怔了一下。

胡沁注意到他修长的手指在微微发抖："你...真的能看懂金文？"

吴三省合上书，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略懂。要不要见识下？"

不等回答，他从柜台下取出个锦盒，打开后是面巴掌大的青铜镜。镜背铸着繁复的云雷纹，中央有个胡沁从未见过的符号。

"战国早期，楚地的东西。"吴三省手指轻抚过那个符号，"这个字，现在字典里没有。"

胡沁凑近细看，突然倒吸一口气："这个符号！我在父亲的一篇未发表论文里见过！他说这是..."

"是什么？"吴三省眼神陡然锐利。

胡沁猛地想起父亲论文的保密要求，改口道："说是一种祭祀符号。"

吴三省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胡小姐，你撒谎时右眼会眨。"他将铜镜推到她面前，"不过没关系，这镜子送你玩了。"

"我不能要..."

"不是白给。"吴三省从柜台下又拿出个木匣，"这里面有十件东西，只有三件是真货。你要是能认出来，镜子归你。认错了..."他凑近她耳边，热气喷在她耳垂上，"你得告诉我胡老师到底怎么解读那个符号。"

胡沁耳根发烫，后退半步："你...你这是耍赖！"

吴三省大笑，眼角泛起细纹："古董行当里，这叫'打眼'，考的就是眼力。"他打开木匣，"怎么样，敢不敢？"

胡沁的学术自尊被激起，她抓起放大镜，开始仔细检查那些器物。吴三省靠在太师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那枚乾隆通宝。

两小时后，胡沁额头渗出细汗。她挑出一块玉璧、一枚铜印和一只瓷碗："这三个是真的。"

吴三省鼓掌："不愧是胡老师的女儿。"他拿起她挑出的玉璧，"西汉早期的谷纹璧，真品。"又拿起铜印，"元代八思巴文官印，也是真的。"最后拿起瓷碗，"北宋定窑，可惜...是民国仿的。"

胡沁咬住下唇："那真品是..."

吴三省从她淘汰的器物中拣出个不起眼的小陶罐："这个，马家窑文化彩陶，五千年前的东西。"

胡沁懊恼地跺脚："我以为那是现代工艺品！"

"所以啊，"吴三省将铜镜递给她，"玩古董最忌'以貌取物'。"他忽然压低声音，"就像你父亲研究的那些符号，看起来是祭祀标记，实则是..."

店门突然被撞开，一个瘦小少年冲进来："三爷！不好了！市口打起来了！裘爷的人和老烟枪的人干起来了！"

吴三省脸色骤变，一把将胡沁拉进柜台后："小六，带胡小姐从后门走。"

"我不走！"胡沁挣扎着，"出什么事了？"

吴三省不容分说地将她推向少年："送她回家，立刻！"转身时，胡沁清楚地看见他从柜台下抽出了一把黑金短刀。

少年拽着她往后院跑时，胡沁回头看了一眼。吴三省站在店门口，逆光中他的轮廓像一柄出鞘的剑。而柜台上，那面青铜镜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胡沁被送回家后坐立不安。直到黄昏，院门才被轻轻叩响。

吴三省倚在门框上，额角多了道血痕，对襟衫撕开一道口子，却笑得满不在乎："胡小姐，你的镜子忘拿了。"

胡沁倒吸一口气，下意识伸手去碰他伤口："你..."

吴三省偏头避开："皮外伤。"他将铜镜塞给她，"这东西...收好。上面的符号，别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父亲。"

"为什么？"

吴三省望向院内，胡明远正拄着拐杖站在梧桐树下。师徒俩隔空对视，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交锋。

"因为它关系着很多人的性命。"吴三省最终说道，转身走入暮色中。

胡沁低头看手中的铜镜，那个古怪符号在夕阳下仿佛活了过来。而她没有注意到，镜背边缘还刻着几个微不可见的小字——"西沙，19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