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的长沙,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铜汁,泼在老城区的青石板路上。吴三省蹲在"吴记古董"店门前的台阶上,后脑勺抵着门框,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眯着眼睛打量街上来往的行人。
他今天穿了件时下最流行的花衬衫,领口两颗扣子没系,露出锁骨处一道两寸长的淡疤。右手指间把玩着一枚乾隆通宝,铜钱在他指关节间翻飞,像只金色的蝴蝶。
"三爷,这个月的茶水钱该交了吧?"
三个地痞模样的青年晃到店门前,为首的黄毛一脚踩在台阶上,劣质皮鞋在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吴三省,嘴里喷出的烟味混着昨夜未消的酒气。
吴三省眼皮都没抬,铜钱"啪"地一声拍在手背上:"黄毛,上个月不是刚交过么?怎么,你们青龙帮改规矩了?"
"少他妈装蒜!"黄毛一把揪住吴三省敞开的衣领,"整条街谁不知道你吴三省卖的都是土里刨出来的玩意儿?信不信老子一个举报,让你进去吃牢饭?"
铜钱突然停止了转动。
吴三省嘴角勾起一抹笑,右手看似随意地搭在黄毛手腕上,拇指精准地按在神门穴上。黄毛顿时半边身子一麻,像被电打了似的松开手。
"三爷我今天心情不错,不想见血。"吴三省站起身,虽然比黄毛矮了半个头,气势却陡然压过对方。他拍了拍黄毛的脸,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你的人滚蛋,明天我让人把钱送到老地方。要是再来我店门口闹事..."他凑近黄毛耳边,轻声道:"你知道老九门吴家是什么人。"
黄毛脸色刷地变了,显然想起了某些传闻,悻悻地带着手下走了。
吴三省掸了掸衣领,正准备回店里,街对面中药铺前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穿浅蓝色连衣裙的年轻女孩被几个混混围住,她怀里紧紧抱着个灰布包,脸色苍白却倔强地抿着嘴唇。
"把东西交出来!没钱就别在这儿挡生意!"一个疤脸混混伸手去抢女孩的布包。
女孩突然低头,狠狠咬了那人的手。
"啊!臭娘们!"疤脸吃痛松手,女孩趁机冲出包围,却不料正撞进吴三省怀里。
"哟,投怀送抱啊?"吴三省下意识扶住女孩肩膀,调侃道。
女孩抬头瞪他,那双杏眼清亮得像雨后的龙井:"你们是一伙的?"她挣扎着想推开吴三省,却像撞上了一堵墙。
吴三省这才看清她的长相——不是那种惊艳的美,但胜在干净。特别是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带着股子不服输的倔强劲儿,眼尾微微上挑,像极了古画里的仕女。
"我要是跟他们一伙,你现在已经被扒光了。"吴三省朝那几个混混扫了一眼,那些人立刻停下脚步,犹豫不前。
女孩警惕地后退两步:"那你为什么拦我?"
"因为你撞的是我的店门。"吴三省指了指身后"吴记古董"的招牌,"而且..."他鼻翼微动,"你怀里那包东西,再这么用力抱着,里面的当归和黄芪就要碎了。"
女孩惊讶地低头看布包:"你怎么知道是药材?"
吴三省耸耸肩:"我家祖上开药铺的。"他伸手从女孩布包里抽出一片药材,在鼻尖一嗅,皱眉道:"假的。这黄芪是用杨树根染的,吃了不但没用,还可能中毒。"
"什么?"女孩脸色瞬间惨白,"我花了半个月工资..."
吴三省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鬼使神差道:"进来吧,我店里有真货。"
女孩犹豫了一下,但想到病床上的父亲,还是跟着吴三省走进了古董店。
店内光线昏暗,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器物。有青铜爵、青花瓷,也有些看起来刚从土里挖出来的陪葬品。最显眼的位置供着一尊青铜麒麟,在幽暗中泛着诡异的绿光。
"坐。"吴三省指了指角落里的红木官帽椅,自己则转身进了里屋。
女孩没坐,而是好奇地打量着店内陈设。她的目光被一块玉佩吸引——青白玉雕着双鱼戏珠,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荧光。
"喜欢?"吴三省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多了个紫檀木盒。
女孩慌忙摇头:"我只是..."
"汉代的和田青白玉,鱼眼睛是点睛砂。"吴三省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后里面整齐排列着几味药材,"这些..."
"多少钱?"女孩紧张地打断他。
吴三省挑眉:"三百。市价至少五百,但我今天心情好。"
女孩咬了咬下唇:"我...现在只有一百二..."
吴三省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合上盒子推到她面前:"先拿去吧,剩下的...等你父亲病好了再说。"
"你相信我?"女孩难以置信地抬头。
"胡明远的女儿,应该不会赖账。"吴三省轻描淡写道。
"你认识我父亲?"女孩——胡沁睁大了眼睛。
吴三省笑了笑:"长沙有名的历史系教授,谁不认识?"他顿了顿,"我叫吴三省。"
胡沁谨慎地点头,小心地接过药材盒:"谢谢...我会尽快还钱的。"
吴三省摆摆手,目送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渐渐深沉起来。
夕阳西沉时,吴三省关了店门,从后院地窖里取出一个红布包裹。他换了身黑色对襟衫,将包裹系在腰间,轻巧地翻过后墙。
胡家住在城西的教职工宿舍,是栋砖木结构的两层小楼。吴三省熟门熟路地绕到后院,刚要翻墙,突然听见里面传来咳嗽声。
"...这药太贵了,沁儿,明天去退了吧..."
"爸!您的病不能再拖了!我今天遇到个奇怪的人,他..."
吴三省没再听下去,轻轻叩响了后门。
开门的是胡沁,她看到吴三省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来看看胡老师。"吴三省晃了晃手中的红布包,"顺便带了点长白山的野山参,对肺病有奇效。"
胡沁还没来得及反应,屋内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是三儿吗?进来吧..."
吴三省的表情明显柔和下来。胡沁疑惑地让开身子,看着这个白天还痞气十足的青年轻手轻脚地走进父亲的卧室。
胡明远靠在床头,瘦得颧骨高耸,但眼睛依然有神。看到吴三省,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十年了,你小子终于肯来见我了?"
吴三省没说话,单膝跪在床前为老人把脉。他的手指在胡明远腕间轻按,眉头渐渐皱起。
"肺痨入络,需要地灵芝。"吴三省从红布包里取出一个锦盒,"这支百年山参先吊住元气,地灵芝...我来想办法。"
胡沁站在门口,看着吴三省熟练地煎药、施针,动作行云流水,与白天那个市井混混判若两人。
直到深夜,胡明远终于安稳睡去。吴三省收拾药箱准备离开,胡沁堵在门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我父亲?"
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照在吴三省脸上。他回过头,脸上不再是白天的玩世不恭,而是一种胡沁从未见过的深沉:"十年前,我是胡老师最不听话的学生..."他顿了顿,"也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胡沁还想追问,吴三省却已闪身出了门,消失在夜色中。她回到父亲床前,发现枕边多了个锦囊,里面装着那枚双鱼玉佩。
而此刻的吴三省,正站在城南一处古墓入口,手中的洛阳铲在月光下闪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