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省

晨雾笼罩着胡家小院，胡沁坐在父亲书房的地板上，周围堆满了泛黄的书籍和资料。自从用了地灵芝，胡明远的病情稳定了许多，但医生嘱咐仍需静养。胡沁决定趁此机会整理父亲堆积如山的学术资料。

"《西周青铜器纹饰研究》、《楚地巫文化考》..."胡沁轻声念着书脊上的名字，将这些大部头分门别类放回书架。当她搬开一摞《考古学报》合订本时，一个牛皮纸信封从缝隙中滑落出来。

信封没有署名，只简单写着"1983.7"几个数字。胡沁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叠照片，最上面那张是十几个年轻人站在沙滩上的合影。照片已经褪色，但胡沁还是一眼认出了年轻的父亲——他站在最边上，戴着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而更让她惊讶的是，照片中央那个穿海魂衫的高个青年，分明就是吴三省！

"这是..."胡沁的手指微微发抖。

照片中的吴三省看起来比她认识的更年轻，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但那双眼睛里的锐利和嘴角痞气的笑却丝毫未变。他身边站着个扎马尾辫的漂亮姑娘，两人姿态亲密，姑娘的手自然地搭在他臂弯里。

胡沁翻过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西沙考古队留念，1983.7.15"。

"在看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胡沁差点扔掉照片。吴三省不知何时站在了书房门口，手里拎着个竹编食盒。

"你...你认识这个女孩吗？"胡沁将照片递过去，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尖锐。

吴三省接过照片，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恢复如常："陈文锦，西沙考古队的领队。"他将照片放回信封，动作轻描淡写，"胡老师好些了吗？"

胡沁敏锐地注意到他避开了关键问题："你参加过西沙考古队？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从来没提过？"

"十年前的事了。"吴三省放下食盒，"胡老师醒着吗？我带了新配的药。"

这种明显的回避让胡沁胸口发闷。她正想追问，院子里突然传来敲门声。

来人是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让胡沁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外国人。

"请问是胡明远教授家吗？"男子的中文流利得几乎听不出口音，"我是裘德考，加州大学东方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胡沁警觉地挡在门前："家父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裘德考微笑着递上名片："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我们中心正在筹备一个关于中国古代符号学的研究项目，想邀请胡教授担任顾问。"

书房门突然打开，吴三省走了出来："裘先生的项目不是已经有两个顾问了吗？老烟枪和疤脸刘。"

裘德考的笑容僵了一瞬："吴先生也在啊。没想到你对学术活动这么关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胡沁几乎能听见无形的火花迸溅。

"裘先生请回吧。"吴三省挡在胡沁前面，"胡老师近期都不会接任何项目。"

裘德考深深看了吴三省一眼，转向胡沁："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胡教授若有兴趣，随时欢迎。"他留下张烫金名片，彬彬有礼地告辞了。

吴三省盯着那张名片，眼神阴鸷。

"你认识他？"胡沁问。

"古董行当里混的，谁不认识裘德考？"吴三省将名片撕成两半，"离他远点，这人不简单。"

"他看起来只是个学者..."

"蛇看起来也只是根绳子。"吴三省打断她，"相信我，别跟他有任何接触。"

胡沁想追问，但吴三省已经转身回了书房。她低头看着被撕毁的名片，隐约看到背面有个模糊的印记——像是那个青铜镜上的古怪符号。

午后，吴三省离开后，胡沁发现那张西沙考古队的照片不见了。

接下来的两周，吴三省几乎每天都来探望胡明远，却总是避开与胡沁单独相处。他要么在书房与胡明远低声交谈，要么就匆匆离去，说有生意要处理。

这天傍晚，胡沁决定主动出击。她来到青龙巷，远远就看见吴记古董店门前停着辆黑色轿车。一个穿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正从店里出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模样的人。

胡沁下意识躲到巷角的梧桐树后。那中年男子上了车，却在关门时突然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这一眼，胡沁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那眼神锐利得像能剖开人的皮肉看到骨头。

等轿车驶远，胡沁才敢走进古董店。吴三省正在内室擦拭一把青铜剑，见她进来，明显怔了一下。

"刚才那人是谁？"胡沁单刀直入。

吴三省的手顿了一下："生意伙伴。"

"不像。"胡沁逼近一步，"他看人的眼神...像在看一件古董。"

吴三省放下青铜剑，叹了口气："我大哥，吴一穷。"

胡沁瞪大了眼睛："你从没提过你有兄弟。"

"老九门吴家有三个儿子，我是老三。"吴三省难得地坦诚，"现在你知道了。"

"为什么你大哥..."

"他来打听你的事。"吴三省直视她的眼睛，"我们家...很在意交往对象。"

胡沁的脸刷地红了："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是啊。"吴三省轻笑，却掩不住眼底的落寞，"普通朋友。"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吴三省突然说："想学怎么看青铜器吗？"

胡沁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快："现在？"

"后院光线好。"吴三省已经拿起几件青铜器向后门走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吴记古董店的后院比胡沁想象的要大，中央有棵老槐树，树下摆着张石桌。吴三省将几件青铜器放在桌上，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照在这些千年古物上。

"商周青铜器看锈色，汉唐看形制，明清看工艺。"吴三省拿起一个青铜爵，"比如这个，看底部的范线，还有这锈色..."

胡沁凑近观察，突然发现爵底刻着那个熟悉的符号："这个标记..."

"嘘。"吴三省按住她的嘴唇，眼神警觉地扫视四周，"别在这里提那个。"

他的手指冰凉，却让胡沁的唇瓣像被烙铁烫过一般。两人都愣住了，吴三省迅速收回手，轻咳一声掩饰尴尬。

"总之...青铜器鉴定最重细节。"他继续讲解，声音有些不稳，"就像看人一样，表面再光鲜，细节处才能见真章。"

胡沁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在青铜器上，但刚才那一触的余温似乎还留在唇上。当她伸手去拿另一件青铜器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吴三省的手背，两人同时缩回手，青铜器"当啷"一声掉在石桌上。

"抱歉，我..."

"胡沁，我接到个邀请。"吴三省突然说，"西沙考古队重组，陈文锦邀请我参加。"

胡沁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你要去？"

"我...还没决定。"吴三省罕见地犹豫了，"可能需要两个月。"

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让人看不清表情。

"你应该去。"胡沁听见自己说，"这是你的专业领域。"

吴三省深深看着她："如果我去..."

"我会照顾好胡老师。"胡沁打断他，"不用担心我们。"

一阵风吹过，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吴三省伸手拂去落在胡沁肩头的一片树叶，手指在她肩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收回。

"谢谢。"他轻声说，眼神复杂得让胡沁读不懂。

当晚，胡沁辗转难眠。她起身来到父亲书房，想找些资料分散注意力。当她无意中拉开最底层的抽屉时，一个黑皮笔记本映入眼帘。

笔记本扉页上写着"老九门与西沙考古始末"，落款是"胡明远，1984"。

胡沁的心跳加速了。她轻轻翻开第一页，上面贴着一张剪报，标题是《西沙考古队离奇失踪，12名队员下落不明》，日期是1983年8月3日。

剪报旁边是父亲工整的笔记："三儿幸存，余者皆失踪。它已察觉，危险。"

胡沁的手开始发抖。她继续往后翻，发现一页被撕掉了，只留下残角上几个字："...三省非真名..."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胡沁合上笔记本，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叫吴三省的男人，其实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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