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

雨水顺着黑色伞面滑落，滴在简宁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她站在那座简陋的墓碑前，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粗糙刻着的"潘子之墓"四个字。六年了，她终于鼓起勇气来到这里。

"妈妈，这是谁呀？"六岁的潘小宁仰起头，小手拽了拽简宁的衣角。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简宁蹲下身，与女儿平视，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该怎么告诉这个孩子，眼前冰冷的石碑下，躺着的是她从未谋面的父亲？

"是...妈妈的一个老朋友。"简宁最终选择了最简单的回答，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小宁歪着头，伸出小手去擦简宁脸上的泪水："妈妈为什么哭？"

简宁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急忙用手背抹去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没事，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雨越下越大，简宁把女儿往怀里拢了拢，目光再次落在那座孤零零的墓碑上。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带回十九年前的那个夏天。

1985年，长沙医学院护理系宿舍楼下。

"简宁！简宁！"室友王晓丽急匆匆跑进寝室，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楼下有个当兵的找你！特别帅！"

简宁正在整理护理学笔记，闻言抬起头，眉头微蹙："当兵的？我不认识什么当兵的啊。"

"他说是你老乡，叫潘子。"王晓丽挤眉弄眼，"真的超有男人味，你快下去看看！"

带着疑惑，简宁放下笔记下楼。宿舍楼前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军绿色短袖，寸头，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脸颊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非但不显狰狞，反而为他平添几分硬朗气质。

见简宁出来，男人眼睛一亮，大步走上前："你就是简宁吧？我是潘子，咱们是一个镇上的。你爸是简医生，对吧？"

简宁警惕地后退半步："我不认识你。"

潘子挠挠头，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容："你当然不认识我。我当兵走的时候你才上初中呢。这次回来探亲，你爸托我给你带点东西。"

他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一个布包："这是你妈做的辣酱和一些家常药，说你学习辛苦，要注意身体。"

简宁这才放松警惕，接过布包。确实是母亲的手艺，隔着布都能闻到熟悉的辣椒香气。

"谢谢你专门跑一趟。"她真诚地说，"要不上楼坐坐？我给你倒杯水。"

潘子连忙摆手："不了不了，女生宿舍我一个大老爷们上去不合适。东西送到了，我也该走了。"

就在这时，三个流里流气的青年晃悠到宿舍楼下，为首的染着黄毛，看到简宁眼睛一亮："哟，这不是医学院的院花吗？上次约你看电影不是说没空？怎么今天有空跟兵哥哥聊天啊？"

简宁脸色一变："李强，我说过了对你没兴趣，请你自重。"

黄毛不依不饶地凑上来："别这么冷淡嘛..."说着竟伸手要去摸简宁的脸。

潘子一步跨到简宁前面，抓住黄毛的手腕："同志，女同志已经明确拒绝你了，请你离开。"

黄毛痛得龇牙咧嘴："关你屁事！当兵的了不起啊？"他使个眼色，另外两人立刻围了上来。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简宁几乎没看清潘子的动作。只见他一个利落的擒拿将黄毛按倒在地，同时侧身躲过另一人的拳头，回身一脚将第三人踹开。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三个混混已经躺在地上哀嚎。

"滚。"潘子只说了一个字，三人便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简宁目瞪口呆地看着潘子，心脏砰砰直跳。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

"你...你没事吧？"潘子转身问道，刚才的凌厉气势荡然无存，又变回了那个略显腼腆的军人。

简宁摇摇头，突然笑了："你刚才真厉害。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就当谢谢你。"

潘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奖赏。

那天傍晚，他们坐在湘江边的大排档，就着麻辣小龙虾和冰镇啤酒聊到深夜。简宁得知潘子26岁，已经当了八年兵，这次是难得的探亲假。而潘子则听简宁讲述医学院的趣事和成为护士的梦想。

"我爸一直希望我当医生，"简宁抿了一口啤酒，"但我觉得护士更能直接帮助病人。为此我们没少吵架。"

潘子认真地看着她："做你想做的。人生太短，别留遗憾。"

就是这句话，让简宁感到这个看似粗犷的军人心里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腻。

分别时，潘子犹豫了一下，从脖子上取下一条红绳系着的铜钱："这个送你。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在部队里跟了我好多年，保平安的。"

简宁接过还带着体温的铜钱，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那我们...还能见面吗？"

"只要你愿意。"潘子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回家后，简宁兴奋地告诉父亲今天遇到老乡潘子的事，没想到父亲勃然大怒："潘子？是不是潘家那个不务正业的小子？听说在部队也是刺头一个！简宁，你离这种人远点！"

但父亲的警告没能阻止两颗靠近的心。接下来的两周，简宁和潘子几乎走遍了长沙的每个角落。他们去岳麓山看日出，在太平街吃臭豆腐，到橘子洲头吹江风。潘子给简宁讲部队里的趣事，简宁则教潘子认各种草药和护理知识。

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湘江边的长椅上，潘子笨拙地吻了简宁。那一刻，简宁知道，自己再也无法忘记这个有着坚定眼神和温柔笑容的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