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

1985年的最后一场秋雨裹着寒意落下时，潘子要归队了。

简宁站在月台上，军绿色列车喷出的白雾模糊了她的视线。潘子粗糙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凉的手指，喉结滚动数次才挤出声音："等明年开春，我就打报告申请转业。"

"骗人。"简宁把脸埋在他带着硝烟味的军装前襟，"你上次还说至少要再当十年兵。"

潘子低笑时胸腔的震动震得她耳膜发麻："遇见你之后，我觉得十年太久。"他突然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是枚弹壳打磨的戒指，"等打完这场仗..."

刺耳的汽笛声截断未尽的话语。潘子被战友拽上车厢的瞬间，简宁感觉无名指一凉，弹壳戒指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铜色。

三个月后的深夜，简宁在解剖室昏黄的台灯下反复摩挲那枚戒指。妊娠反应让她不得不躲在这里，窗外北风呼啸着卷走梧桐最后几片枯叶。

"砰！"解剖室的门被撞开，王晓丽举着封信冲进来："宁宁！前线的信！"

简宁颤抖着拆开沾着红泥的信封，潘子遒劲的字迹力透纸背：

【宁：

今日拿下老山主峰，连队休整时收到你的信。你说要等我，可子弹不长眼...】

字迹突然变得凌乱，大片墨渍晕染开来，像是有人仓促合上钢笔。简宁的心跳漏了一拍，翻到第二页却是陌生的字迹：

【简宁同志：

潘子同志为掩护伤员转移，右胸中弹陷入昏迷。军医说需要新鲜血浆，但野战医院...】

信纸飘落在地，简宁抓起白大褂就往校医院跑。深夜的抽血室里，她撸起袖子对值班医生喊："抽我的！我是O型血！"

400cc鲜血顺着胶管流入血袋时，简宁眼前阵阵发黑。她死死攥着那枚弹壳戒指，恍惚看见潘子浑身是血地躺在战壕里。

"再来200cc。"她咬着发白的嘴唇说。

"你不要命了？"医生按住她青紫的针眼，"这些血送到前线至少要三天！"

简宁突然崩溃地大哭起来。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淹没。

1986年惊蛰那天，简宁在城郊出租屋里独自生下女儿。接生的赤脚医生剪断脐带时惊呼："造孽哦，羊水里怎么有血？"

简宁虚弱地偏过头，看见皱巴巴的婴儿胸口有道月牙形胎记——和潘子右胸的枪伤位置一模一样。

"小宁..."她抚摸着女儿胎记喃喃自语，"爸爸会平安的。"

此刻的南疆密林，潘子正背着受伤的侦察兵在雷区匍匐前进。子弹擦过他右胸的旧伤，鲜血渗出来染红贴身口袋里的铜钱——那是简宁后来回赠的定情信物。

"班长！地雷！"身后新兵的尖叫让潘子浑身紧绷。他看清前方腐叶下若隐若现的绊线时，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潘子猛地将侦察兵推向右侧土坡。爆炸掀起的气浪中，他仿佛看见简宁抱着婴儿站在开满野花的山坡上，朝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