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简宁抱着滚烫的小宁在泥泞中跋涉。怀里的孩子像块火炭,连哭声都变得微弱,她甚至能看清雨水在女儿睫毛上结成的细碎冰晶。
"再坚持一下..."简宁把雨衣全裹在孩子身上,自己的白衬衫早已湿透。远处私立医院的霓虹灯牌在雨幕中晕成血红的光斑,那是长沙唯一能做儿童开胸手术的医院。
急刹车的摩擦声刺破雨夜。黑色奔驰擦着简宁的衣角停下,车窗降下时,她看到副驾驶座上吴三省阴鸷的侧脸,后座堆着沾满泥土的洛阳铲。
"三爷,好像撞到人了。"驾驶座传来沙哑的男声。
简宁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个声音曾在无数个午夜梦回时啃噬她的心脏。她踉跄后退,却撞上后备箱半开的缝隙,一具裹着防水布的尸体滑出来,青白的手指正搭在她脚边。
"潘子,处理干净。"吴三省点燃雪茄,猩红的光点映在后视镜里。
车灯骤然大亮,潘子举着伞跨出驾驶室。军靴踩碎水洼的瞬间,他看清了简宁惨白的脸。雨伞"啪嗒"坠地,伞骨在积水里打了个旋,露出伞柄处歪歪扭扭绣着的"宁"字——那是简宁十八岁时用手术线绣的。
"你..."潘子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小宁突然咳嗽着睁开眼,胸口的衣襟滑开,月牙形胎记在车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吴三省突然摇下车窗:"这不是简主任家的大小姐吗?需要帮忙吗?"
简宁倒退两步,怀中的小宁突然抽搐起来。潘子一个箭步冲上前,军装外套裹住孩子时,他摸到小宁滚烫的额头和冰凉的四肢——这是他在战场上见过无数次的濒死体征。
"去湘雅!"潘子拉开车门,"这孩子要..."
"三爷赶时间。"吴三省掸了掸烟灰,"潘子,别忘了你欠我四条命。"
潘子僵在雨里,指节捏得发白。后视镜里,简宁眼中的希冀正一寸寸熄灭,这眼神比当年战场上的子弹更让他疼痛。
"求您。"潘子突然转身,雨水顺着下颚线流进领口,"算我欠五条。"
吴三省眯起眼睛打量简宁怀中的孩子,突然轻笑:"开车。"
急救室的红灯亮起时,潘子军装右肩渗出血迹——方才撞车时他用手肘护住小宁,伤口崩裂都浑然不觉。简宁盯着他卷起的袖口,那里新增了条狰狞的刀疤,像条蜈蚣趴在旧枪伤上。
"这些年..."潘子刚开口,手术室突然传来尖叫。两人同时冲向声源,透过门缝看见小宁在手术台上剧烈痉挛,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
"肾上腺素准备!"主刀医生大喊,"孩子对麻醉剂过敏!"
简宁瘫软在墙上,指甲抠进墙皮:"遗传...他当年中弹后对吗啡过敏..."
潘子猛地扯开衣领,露出右胸的旧伤:"抽我的血!我是她父亲!"
当400cc鲜血顺着导管流进小宁体内时,潘子隔着玻璃看到女儿胸口的胎记。那个位置,正是他当年在雷区推开战友时,被弹片贯穿的地方。
"她叫小宁?"潘子沙哑地问。
简宁把验血单攥成团:"潘子,你身上有尸臭味。"
晨光刺破云层时,小宁的呼吸终于平稳。潘子军装内袋的手机震个不停,吴三省的短信只有三个字:"七星宫。"
"我要走了。"潘子把存折塞进简宁掌心,"密码是你生日。"
简宁看着存折封皮上的血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别再去那些地方!你看看小宁,她需要..."
"需要个活着的父亲。"潘子轻轻掰开她的手指,"宁,我这种人,注定不得好死。"
走廊尽头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吴邪举着青铜铃铛气喘吁吁出现:"潘子!三叔说墓道要塌了!"
潘子最后看了眼病房,转身时军装下摆擦过简宁的手背。小宁忽然在梦中呓语:"爸爸别走..." 已经走到电梯口的男人浑身剧震,却始终没有回头。
三个月后,当潘子浑身是血地从七星鲁王宫爬出来时,贴身口袋里除了简宁的铜钱,还多了张小宁的满月照——那是他偷偷从简宁办公室顺走的,相片背面写着:"1986年惊蛰,小宁第一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