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在药庐密室躺了三天。
每天清晨,周清都会准时出现,带着苦涩的药汤和简单的食物。她话不多,但每次换药时手指的力度都恰到好处,既不会弄疼伤口,又能确保药效渗透。
第四天黎明,解连环试着活动肩膀,发现疼痛已经减轻大半。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环顾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密室——除了他躺的这张竹床,就只有一张木桌和两把椅子。墙上挂着几幅人体经络图,角落里堆满了晒干的草药。
他的目光落在桌上一本摊开的古籍上。书页已经泛黄,上面的文字奇特,像是某种古老的苗文,但其中夹杂着几个他似曾相识的符号。
"那是《苗医秘典》,外人看不懂。"
周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解连环心头一跳。他竟没听到她进来的声音。
"抱歉,我只是..."解连环转身,话到嘴边突然哽住。
晨光透过窗缝洒进来,为周清镀上一层金边。她今天没穿苗服,而是一件简单的青色布衣,长发用木簪随意挽起,露出白皙的脖颈。没有银饰叮当,却更显得清丽脱俗。
"只是好奇?"周清走到桌前,合上书本,"伤好些了?"
解连环点头:"多亏你的医术。"
"毒已经清了,但伤口还要养几天。"周清递给他一套干净衣物,"穿上这个,我带你出去走走。总闷在屋里对恢复不好。"
解连环接过衣服,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那一瞬间,他感觉周清的手指微微颤抖,但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一刻钟后,两人沿着药庐后的小路向山上走去。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山林,空气中弥漫着草木清香。解连环跟在周清身后,看着她轻盈地跳过一个个石阶,腰肢柔软得像山间的晨雾。
"你经常救陌生人吗?"解连环突然问。
周清头也不回:"你是第一个。"
"为什么破例?"
"你中的毒很特别。"周清停下脚步,转身看他,"'三步倒'是古法炼制,现在会这种手艺的人不多了。"
解连环心头一紧:"你是说..."
"追杀你的人不简单。"周清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琥珀色,"而你更不简单,吴先生。"
解连环假扮吴三省已有多年,早已习惯了这个名字。但从周清口中听到,却莫名觉得刺耳。
"叫我解连环吧。"他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补充,"这是我的...字。"
"解连环。"周清轻声重复,嘴角微微上扬,"九连环那个连环?"
"你知道九连环?"
周清笑而不答,转身继续向上走。解连环跟上去,发现他们来到了一个小山坡,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古镇。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周清在一块平整的岩石上坐下,"小时候每次挨奶奶骂,我就跑到这儿来。"
解连环在她身边坐下,意外于她突然的坦诚。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周清侧脸上,为她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你奶奶...就是苗寨的大巫师?"解连环试探着问。
周清挑眉:"你调查我?"
"只是道听途说。"
"大巫师是我外婆。"周清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手中把玩,"我母亲早逝,父亲是汉人,所以我从小跟着外婆学医。"
解连环注意到她说"父亲是汉人"时语气的微妙变化,但明智地没有追问。
"那天集市上的商人,中的是什么毒?"他换了个话题。
"蛇心蛊。"周清将石子抛向远处,"有人在酒里下了蛊卵,入腹孵化后就会啃噬内脏。"
"你能解这种蛊毒?"
"暂时压制而已。"周清叹了口气,"要彻底解毒,需要下蛊人的头发做药引。"
解连环若有所思。西沙海底墓的壁画上,就记载过类似的蛊术。这绝非巧合。
"你对蛊术很了解?"他状似随意地问。
周清突然转头看他,目光锐利:"解先生对蛊术很感兴趣?"
"职业习惯。"解连环微笑,"我是考古学家,对古老文化都有兴趣。"
"考古学家会被人用军用毒箭追杀?"周清反问。
两人对视片刻,同时笑了起来。这是一种默契的休战,彼此都知道对方有所隐瞒,但暂时都不打算拆穿。
回药庐的路上,解连环注意到山腰处有一片特殊的建筑群,被高墙围住,门口还有持刀的苗人守卫。
"那是苗寨的核心区域。"周清顺着他的目光解释,"外人不准进入。"
"包括你?"
"我现在住在药庐,很少回去。"周清语气平淡,但解连环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
正午时分,他们回到药庐。刚进门,一个苗人青年就匆匆迎上来,对周清说了几句苗语。解连环虽然听不懂,但从青年焦急的表情和周清突然凝重的脸色判断,出事了。
"镇上又有人发病了。"周清转向解连环,"症状和上次那个商人一样。"
"需要帮忙吗?"解连环问。
周清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带上药箱,跟我来。"
古镇中心的祠堂外已经围满了人。见周清到来,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祠堂内躺着三个病人,两男一女,都在痛苦地抽搐着,嘴角溢出白沫。
解连环蹲下身检查最近的一个病人。男性,约四十岁,指甲发青,脖颈处同样有蛛网状红痕。但这次,他注意到病人耳后有奇怪的黑色斑点。
"不是普通的蛇心蛊。"解连环低声对周清说,"症状更复杂。"
周清翻开病人的眼皮查看,眉头紧锁:"像是混合了尸毒。"
"尸毒?"解连环心头一震,"这附近有古墓吗?"
周清的手顿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如果是古墓里的尸毒,加上蛊毒..."解连环压低声音,"很可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周清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对围观的村民说:"准备三口大锅,烧热水。再去药庐取我柜子最上层的红布包。"
人群立刻行动起来。周清拉着解连环到角落:"你懂墓葬知识?"
"略知一二。"解连环谨慎地回答。
"今晚我带你去个地方。"周清的声音几不可闻,"现在先救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解连环按照周清的指示,将各种草药研磨成粉,倒入沸腾的大锅中。药汤很快变成诡异的绿色,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让他们喝下去。"周清指挥村民扶起病人灌药,"每人三碗,间隔一刻钟。"
解连环注意到周清在第三碗药中加入了几滴自己的血。这个细节一闪而过,除了他没人看见。
夜幕降临时,三个病人的症状终于稳定下来。周清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对村民交代了几句,然后示意解连环跟她走。
他们没回药庐,而是沿着一条隐蔽的小路向山里走去。月光很亮,照得山路如同铺了一层银霜。
"我们去哪?"解连环问。
"禁地。"周清简短地回答。
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一个山洞前。洞口被人工修葺过,两侧刻着奇特的符文。周清从怀中取出一块青铜令牌,放入洞口的凹槽中。
石门缓缓移开,露出幽深的通道。
"这里是苗寨的祖洞。"周清点燃准备好的火把,"埋葬着历代大巫师,也收藏着最珍贵的典籍和宝物。"
解连环跟着她进入洞穴,心跳加速。洞壁上的壁画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些符号,那些图案,与西沙海底墓如出一辙!
"三天前,有人闯入了这里。"周清的声音在洞穴中回荡,"偷走了一块青铜残片,还触动了守护蛊。"
"所以镇上的人..."
"中了蛊毒和尸毒的混合体。"周清停下脚步,火光照亮她凝重的脸庞,"守护蛊是以巫师的尸毒培育的,专门对付盗墓贼。"
解连环脑中灵光一闪:"被盗的青铜残片,上面是不是有这种纹路?"他用手指在空中画出一个特殊的符号。
周清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
"考古学的经验。"解连环强自镇定,但内心已掀起惊涛骇浪。那块青铜残片,很可能与海底墓中找到的属于同一套器物!
周清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伸手解开他的衣领。解连环猝不及防,等她冰凉的手指触到自己颈后的皮肤时才反应过来。
"果然..."周清的声音微微发颤,"蛇形印记。"
解连环这才想起,自己颈后确实有一道疤痕,是小时候被烫伤留下的,形状恰似一条盘踞的小蛇。
"什么印记?"他问。
周清放下手,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奶奶的预言里提到过,'带着蛇形印记的外来者会揭开青铜的秘密'。"
她转身继续向洞穴深处走去,解连环跟上,心中思绪万千。洞穴尽头是一个圆形石室,中央的石台上空空如也,显然原本放置着什么。
"青铜残片就放在这里。"周清抚摸着石台,"已经传承了上千年。"
"谁偷走了它?"
"不知道。"周清摇头,"但能悄无声息地进入这里,一定是内鬼。"
解连环仔细检查石室,在角落发现一小块布料。他捡起来对着火光查看——是一种特殊的尼龙材质,军用级别。
"裘德考..."他低声自语。
"什么?"周清问。
"没什么。"解连环收起布料,"我们该回去了。"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快到药庐时,周清突然问:"解连环,你到底是什么人?"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解连环知道,自己编造的考古学家身份已经无法取信于她。
"一个寻找真相的人。"他最终这样回答。
周清似乎接受了这个模糊的答案,轻轻点头:"明天我要回苗寨见奶奶,你一起来吧。"
"外人不是不能进苗寨吗?"
"你不一样。"周清的声音很轻,"你有蛇形印记。"
她转身进入药庐,留下解连环站在月光下,颈后的疤痕隐隐发烫,仿佛真的有一条蛇在皮肤下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