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解连环睁开眼,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条薄毯。窗外天色尚暗,屋内静悄悄的,只有周清均匀的呼吸声从地铺方向传来。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借着晨光打量这间闺房。与昨晚的紧张不同,此刻的静谧让他有机会注意到更多细节——墙上挂着一幅绣了一半的苗绣,图案是两只交颈的凤凰;书桌上摊开的笔记本里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草药配方;床头的小木盒里放着几枚造型奇特的银铃。
解连环的目光被书架最上层的一个木匣吸引。匣子没有完全合上,露出一角古旧的地图。他回头看了眼熟睡中的周清,犹豫片刻,还是伸手取下了木匣。
匣中是一张残缺的羊皮地图,上面用朱砂标记着几个地点,其中一个赫然是"鬼哭谷"。更让解连环心跳加速的是,地图角落有一个模糊的印记——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符号,与西沙海底墓壁画上的完全一致。
"好看吗?"
周清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解连环手一抖,地图差点掉落。他转身,看到周清已经坐起身,长发散落在肩头,眼中没有丝毫睡意。
"你早就醒了?"
"苗医都睡得很轻。"周清站起身,从他手中拿回地图,"这是奶奶给我的,标记着苗寨周围的禁地。"
解连环注意到她刻意回避了关于符号的问题:"鬼哭谷为什么是禁地?"
"那里有瘴气,进去的人很少能活着出来。"周清将地图放回木匣,话锋一转,"饿了吧?我去准备早饭。"
她转身要走,解连环轻轻拉住她的手腕:"周清,我们可以坦诚相待。"
周清没有挣脱,但也没有回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解连环。你现在是我的'未婚夫',这就够了。"
她的语气平静,但解连环能感觉到那平静下的波澜。他松开手,看着周清走出房间,心中五味杂陈。
早饭是清淡的粥和几样山野菜。两人沉默地吃着,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今天我要去药庐。"周清打破沉默,"你可以留在寨子里,但别乱走。尤其是..."她顿了顿,"别靠近鬼哭谷。"
解连环点头:"我能跟你去药庐吗?我想学些苗语。"
周清挑眉:"为什么突然想学苗语?"
"既然要假扮未婚夫妻,总得装得像些。"解连环微笑,"而且我对古苗文很感兴趣。"
周清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好吧,考古学家。"
药庐比解连环想象中要大。前厅是诊室,中间是药房,后面则是周清居住的内室和一个小院。院子里晒满了各种草药,空气中弥漫着复杂的香气。
"先学基本的问候语。"周清拿出一本手写册子,"这是我自己整理的苗汉语对照。"
解连环接过册子,发现字迹工整清秀,每一页都配有简笔画,生动形象。他忍不住微笑:"你画得很好。"
周清耳根微红:"随便画的。来,跟我读:'早上好'是'阿弥清早'。"
一上午的时间在朗读和纠正发音中过去。解连环学得很快,到中午时已经能进行简单的对话。周清显得很惊讶:"你的语言天赋很好。"
"小时候学过很多方言。"解连环随口道,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吴三省的童年经历与他并不相同。
周清似乎注意到了他的失言,但没有追问。她起身去药柜取药,解连环则趁机观察药庐的布局。内室门虚掩着,隐约可见里面有一个神龛,供奉着什么。
"那是祖传的医家神。"周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了解连环一跳,"苗医都有自己的守护神。"
解连环转身,看到她捧着一个小陶罐:"这是什么?"
"给你敷伤口的药。"周清示意他坐下,"该换药了。"
解连环解开衣领,露出肩上的伤口。周清的手指沾着冰凉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处。她的呼吸拂过解连环的颈侧,带着淡淡的草药香。
"你的手很凉。"解连环低声说。
"苗医都这样。"周清的声音同样轻柔,"常年接触草药,血气会变凉。"
"有办法治吗?"
周清轻笑:"这不是病。"
"但我想温暖它。"解连环不假思索地说,随即意识到这话太过暧昧。
周清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涂药,但解连环注意到她的耳尖红了。两人都没再说话,药庐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午后,周清去出诊,解连环独自留在药庐整理药材。他小心地靠近内室,推开门缝向内窥视。神龛上供奉的是一尊女性雕像,手中捧着一块青铜残片——正是被盗的那种!
解连环心跳加速,正想进一步查看,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他迅速退回原位,假装在整理药柜。
"解连环?"周清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苗人青年,"这是阿岩,寨子里的猎手。他扭伤了手腕。"
名叫阿岩的青年高大健壮,看向解连环的眼神充满敌意。他用苗语对周清说了什么,周清摇头,用汉语回答:"解连环是我的未婚夫,不用避讳。"
阿岩脸色更难看了。解连环识趣地退出药房,但隔着门帘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清清,你为什么选一个汉人?"阿岩的声音里带着不甘,"他根本不属于这里!"
"这是我的选择。"周清的语气冷淡,"手伸出来,我要固定了。"
"大巫师不会同意的!你知道鬼哭谷的预言..."
"够了!"周清打断他,"再说就自己治。"
一阵沉默后,阿岩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悻悻离去。解连环从药柜后走出,看到周清正在收拾用过的绷带,动作比平时粗暴许多。
"看来我的'未婚夫'身份不太受欢迎。"解连环试图缓和气氛。
周清深吸一口气:"阿岩是我小时候的玩伴,性格冲动,你别在意。"
"他提到的鬼哭谷预言是什么?"
周清的手停在半空:"没什么,寨子里的迷信而已。"
解连环知道她在撒谎,但决定不再追问。傍晚时分,天空突然阴沉下来,远处传来闷雷声。
"要下大雨了。"周清望着天色皱眉,"我们得赶紧回寨子。"
他们刚走出药庐,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两人冒雨跑了一段,却发现山路已经被湍急的水流阻断。
"山洪!"周清拉住解连环,"不能走了,回药庐!"
回到药庐时,两人都已湿透。周清翻出干净衣物给解连环换上,自己则去内室更换。解连环听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声,心中隐隐不安——这场雨来得太突然了。
"看来今晚我们得在这里过夜了。"周清走出来,换了一身素白的苗家便服,头发松松地挽着,"山路被冲断,至少要等雨停才能修。"
解连环点头,注意到周清光着脚,白皙的脚踝上系着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一个小银铃。
"那是什么?"他指着银铃问。
周清下意识地摸了摸银铃:"护身符。每个苗家女子成年时都会得到一枚。"
雷声轰鸣,药庐的油灯忽明忽暗。解连环帮周清加固门窗,又检查了药柜是否受潮。周清则煮了一锅姜汤,两人坐在小桌前,听着外面瓢泼的雨声。
"你小时候什么样?"解连环突然问。
周清捧着碗,热气氤氲了她的面容:"很安静,总是跟在奶奶身后学认草药。八岁就能分辨上百种药材了。"
"没有玩伴吗?除了阿岩。"
"很少。"周清的目光投向雨幕,"寨子里的孩子都怕我,说大巫师的孙女会下蛊。"
解连环想象着小周清孤独的身影,心头莫名一疼:"我小时候也很孤单。养父对我要求严格,每天除了学习就是训练。"
"养父?"周清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解连环意识到又说漏了嘴,但雨夜的氛围让他不由自主地继续:"我亲生父母早逝,由养父带大。他是个...考古学家。"
这半真半假的叙述似乎打动了周清。她轻轻握住解连环的手:"所以我们都是孤独长大的孩子。"
她的手依然冰凉,但解连环感觉有一股暖流从接触的地方蔓延开来。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听雨声敲打屋檐。
夜深时,雨势稍缓。周清从内室抱出被褥,在诊室的地上铺了两个铺位。解连环坚持要睡靠门的位置,周清没有反对。
"解连环,"躺下后,周清突然问,"如果你不是考古学家,最想做什么?"
解连环思考了一会儿:"也许是个木匠。我喜欢制作东西的感觉。"
"真的?"周清的声音带着笑意,"我以为你会说什么冒险家之类的。"
"你呢?如果不是苗医?"
"舞者。"周清轻声说,"小时候看祭祀舞,总幻想自己有一天能领舞。"
解连环转头看她:"现在不行吗?"
"大巫师的孙女要端庄持重。"周清的语气中有淡淡的遗憾,"不能在人前跳舞。"
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周清的侧脸。解连环突然坐起身:"现在跳给我看。"
"什么?"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解连环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如此坚持,"跳一段吧。"
周清犹豫了片刻,终于站起身。没有音乐,只有雨声作伴。她缓缓抬手,开始跳一段解连环从未见过的舞蹈。
她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变得流畅优美。手臂如柳枝轻摆,腰肢似水波流转。每一个转身,脚踝上的银铃都发出清脆的声响,与雨声交织成奇妙的韵律。
解连环看得入迷。这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一种舞蹈,既神圣又妩媚,既克制又热烈。在昏暗的油灯下,周清仿佛化身山间的精灵,每一个眼神都直击心灵。
最后的一个旋转,周清停在他面前,微微喘息。解连环不由自主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锁。解连环感觉自己的心跳快得不像话。周清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颤抖,却没有抽走。
一道惊雷炸响,两人如梦初醒般分开。周清匆忙退回自己的铺位:"睡、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解连环躺下,掌心还残留着周清的触感。他听着周清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均匀,自己却久久无法入睡。
半夜,解连环被轻微的响动惊醒。他眯眼看去,发现周清正在翻看他的行囊。她从暗袋中找出了那张古地图,对着油灯仔细查看,脸色越来越凝重。
解连环闭眼假寐,心中却掀起波澜。他理解周清的戒备,正如他自己也无法完全坦诚一样。但不知为何,这种相互试探此刻让他感到一丝苦涩。
清晨,雨停了。解连环"醒来"时,周清已经在准备早饭,神色如常,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
"路应该可以走了。"她递给他一碗热粥,"吃完我们就回寨子。"
解连环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雕放在桌上:"昨晚睡不着刻的,送给你。"
那是一只展翅的凤凰,线条简练但栩栩如生。周清接过木雕,眼中闪过惊喜:"你什么时候学的雕刻?"
"自学的。"解连环微笑,"就像你说的,每个人都有秘密。"
周清将木雕贴在胸前,突然凑近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谢谢。"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让两人都愣住了。周清迅速退开,脸红得像朝霞。解连环想说些什么,却被外面的喊声打断。
"周医师!解先生!你们在吗?"
一个寨民匆匆跑来:"大巫师找你们,说有急事!"
周清和解连环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当他们赶到寨子时,发现广场上聚集了许多人,中央站着大巫师和...裘德考!
解连环浑身绷紧,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这个老狐狸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裘德考西装革履,在一群苗人中格外显眼。他微笑着向大巫师鞠躬,然后目光扫过人群,在看到解连环时,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讶。
"周清,过来。"大巫师威严地招手,"这位裘先生带来了我们失窃的青铜残片。"
解连环心头一震。偷走残片的果然是裘德考!但他为何要归还?
周清走上前,从裘德考手中接过青铜残片仔细检查,然后向奶奶点头确认。
"裘先生不仅归还了圣物,"大巫师高声宣布,"还愿意出资修缮我们的神庙。作为回报,我允许他在寨子周围进行考古研究。"
解连环握紧了拳头。裘德考在打什么算盘?他绝不可能这么好心!
裘德考的目光再次与解连环相遇,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解连环知道,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