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

解连环在剧痛中醒来。

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子在肺部搅动，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药庐的内室，窗外已是深夜，一盏油灯在角落里幽幽燃烧。

"周清？"他嘶哑地呼唤，喉咙干得像着了火。

没有回应。解连环艰难地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药庐里静悄悄的，只有煎药的陶罐在炉子上咕嘟作响。他伸手想拿床边的水碗，却碰倒了一个小木盒。

盒子掉在地上，盖子摔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是他之前随手刻给周清的木雕小凤凰，几片干枯的草药，还有...解连环眯起眼睛...一根他曾经用来束发的布条？

他弯腰捡起这些物件，心跳突然加速。这些都是他无意间留给周清的小东西，她竟然全都珍藏着。木凤凰被摩挲得光滑，显然经常被拿在手中把玩。

门外传来脚步声，解连环赶紧将东西放回盒子。周清推门进来，看到他醒了，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被疲惫掩盖。她的脸色比解连环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腰，像是忍受着什么痛苦。

"你醒了。"她轻声说，声音有些嘶哑，"别乱动，伤口会裂开。"

解连环注视着她缓慢地走到炉子前，用颤抖的手端起药罐倒药。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被端到床前，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喝了吧，能缓解毒素。"周清将碗递给他。

解连环接过药碗，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得吓人。"你怎么了？"他皱眉，"也受伤了？"

周清迅速抽回手，摇头："只是累了。喝完药再睡会儿，明天奶奶要见你。"

解连环将药一饮而尽，苦得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周清接过空碗，转身要走，却突然踉跄了一下，不得不扶住墙壁。

"周清！"解连环顾不得背痛，跳下床扶住她。碰到她的瞬间，他震惊地发现她在发抖，而且浑身冰冷。"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周清试图挣脱，却虚弱得使不上力。

解连环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倒在床上。周清轻得像片羽毛，在他怀中几乎没什么重量。他摸向她的额头，没有发热，反而凉得异常。

"说实话，"解连环沉下脸，"否则我自己检查。"

周清别过脸，沉默了片刻："是情蛊的反噬...很快就会好的。"

"情蛊？"解连环心头一震，"你对我用了情蛊？什么时候？"

"你中毒昏迷的时候。"周清的声音几不可闻，"那是...唯一能救你的方法。"

解连环脑中闪过古籍上关于情蛊的记载——一种将伤害转移到施术者身上的禁术，通常只在至亲之人间使用，反噬极强。

"你把我的毒...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他声音发颤。

周清轻轻点头，突然捂住胸口，身体蜷缩起来。解连环看到她指节发白，显然在忍受剧痛。

"药...在哪里？"他慌乱地环顾四周。

"没用的..."周清咬着牙说，"每次发作...只能硬抗过去..."

解连环手足无措，最终将她搂进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像安抚孩子一样。"多久发作一次？"他低声问。

"不一定..."周清靠在他胸前，声音虚弱，"三天...或者五天..."

"会持续多久？"

这次周清没有回答。解连环低头看她，发现她已经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他轻轻将她放平，盖好被子，自己坐在床边守候。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周清苍白的脸上。解连环凝视着她，胸口堵得难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仅仅因为他挡了那一箭？还是有其他原因...

那个装满小物件的木盒就在不远处。解连环再次打开它，轻轻抚摸里面的每一样东西。这些都是他随手给出的小物件，却被周清如此珍视。一个念头突然击中他——她是不是早就对他...

周清在床上不安地翻动，打断了他的思绪。解连环回到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直到黎明。

清晨，周清的状况好了些，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至少能正常行动了。她坚持要去给奶奶请安，解连环只好扶着她前往大巫师的吊脚楼。

寨子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裘德考的袭击造成了三人死亡，十几人受伤。路上，他们遇到了阿岩，他手臂上缠着绷带，看到解连环时眼神复杂。

"清清，"他用苗语说了什么，语气焦急。

周清摇头，同样用苗语回答。阿岩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被她轻轻推开。解连环虽然听不懂，但从阿岩看自己的眼神判断，谈话内容与他有关。

大巫师看起来比前几天苍老了许多。她坐在神龛前，手中握着那根雕刻精美的权杖。看到周清和解连环进来，她只是抬了抬眼皮。

"他恢复得不错。"大巫师用苗语对周清说。

解连环这次听懂了，但假装不明白，安静地站在一旁。

"情蛊的反噬呢？"大巫师又问。

"还好。"周清低声回答，"比预想的轻。"

大巫师哼了一声："愚蠢的孩子。为一个外人动用禁术..."

"他不是外人。"周清抬头，声音坚定，"他救了我的命，也救了寨子。"

大巫师锐利的目光转向解连环："你真的这么认为？他接近你没有其他目的？"

解连环心跳加速——大巫师是在用苗语试探他是否听得懂！

周清没有立即回答。解连环能感觉到她的犹豫，胸口一阵发紧。她是不是也在怀疑他？

"我相信他。"最终，周清轻声说。

大巫师叹了口气，换成汉语："裘德考不会善罢甘休。他已经知道青铜残片的价值，更知道守门人的重要性。"

"我们会保护好残片。"解连环说，"也会保护好周清。"

大巫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希望如此。周清是我唯一的继承人，如果她有什么不测..."话没说完，但威胁之意明显。

离开大巫师的吊脚楼，周清和解连环一路无言。快到药庐时，一个寨民匆匆跑来："周医师，裘德考的人在山脚集结！"

周清脸色一变："通知所有能战斗的人，守住寨门！"

寨子里立刻响起了警钟声。男人们拿起武器冲向寨门，妇女儿童则被安排躲进祠堂。解连环想跟去寨门，被周清拉住。

"你的伤还没好，"她严肃地说，"留在药庐。"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冒险！"

"我不是一个人。"周清指向寨门方向，"阿岩他们会保护寨子。而你...我需要你保护青铜残片。"

她从脖子上取下银项圈塞给解连环："这是开启密室的钥匙。如果寨子被攻破，带着残片从后山密道离开。"

解连环握住项圈："我不会丢下你。"

周清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我知道。"

她转身跑向寨门，苗服在风中飘扬。解连环站在原地，握紧手中的银项圈，心中五味杂陈。

警钟声越来越急。解连环回到药庐，取出青铜残片包好，藏在贴身处。他正准备去寨门找周清，突然听到后窗有响动。

一个满身是血的寨民爬进窗口，气若游丝："周医师...阿岩他们...被抓了...裘德考要你...一个人去..."

解连环扶住他："周清在哪？"

"寨门...被包围了..."寨民说完就昏了过去。

解连环抓起匕首冲出门，向寨门方向奔去。半路上，他听到前方传来打斗声。躲在树后观察，他看到周清被五个持刀汉子围在中间，地上已经躺了两个袭击者。周清手中银刀翻飞，动作比解连环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凌厉，但明显体力不支，脚步开始踉跄。

解连环正要冲出去帮忙，突然看到裘德考从另一侧走来，手中握着一把奇特的手枪。他穿着考究的西服，在混乱的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周小姐，"裘德考用带着口音的中文说，"放下武器吧，除非你想看你的朋友们死。"

他一挥手，几个手下押着被绑住的阿岩和其他三个苗人走上前来。阿岩满脸是血，但眼神仍然倔强。

"清清，别管我们！"他大喊，随即被一拳打在肚子上，痛苦地弯下腰。

周清的手垂了下来："你想要什么？"

"你知道的。"裘德考微笑，"青铜残片，还有你的...合作。"

"残片不在我身上。"

"但你知道在哪里。"裘德考走近她，"带我去拿，我就放了你的朋友们。"

周清咬住嘴唇，目光在阿岩等人和裘德考之间游移。解连环握紧匕首，准备随时出击。

"好。"周清突然说，"我带你去找残片。但必须先放他们走。"

裘德考摇头："一起走到寨门口。拿到残片后，我立刻放人。"

周清似乎别无选择，只能点头。裘德考做了个手势，手下押着阿岩等人跟在他们后面，向寨内走去。

解连环悄悄尾随，心跳如鼓。周清要带裘德考去拿残片？她真的要背叛寨子，背叛...他吗？

不，不可能。一定有其他原因。解连环强迫自己冷静，继续跟踪。

周清带着裘德考一行人来到了药庐。解连环绕到后窗，透过缝隙看到周清取下墙上一块砖，露出一个小暗格。她从里面取出一个布包，递给裘德考。

"三块都在这里了。"她平静地说。

解连环如遭雷击——那确实是青铜残片！周清竟然真的把它们交给了裘德考！

裘德考打开布包检查，满意地点头："明智的选择，周小姐。现在，请跟我走一趟吧。"

"你答应过放人！"周清厉声道。

"我会的。"裘德考微笑，"但不是现在。我需要确保守门人的...配合。"

周清脸色煞白："你休想！"

裘德考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知道这是什么吗？你朋友中的毒的解药。没有它，三天内他们都会在痛苦中死去。"

周清的手开始发抖。

"跟我走，配合我解读残片上的信息，"裘德考晃了晃小瓶，"我就给你解药。很简单，不是吗？"

窗外的解连环怒火中烧。这个卑鄙的老狐狸！但他不能贸然冲进去——裘德考的人太多，而且有人质在手。

雨水开始落下，起初只是零星几点，很快变成了倾盆大雨。解连环的衣服湿透了，但他一动不动，继续观察室内。

周清似乎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她垂下肩膀："好，我跟你走。但先把解药给我。"

裘德考摇头："到了我的营地，自然会给你。"

就在这时，阿岩突然挣脱束缚，撞向裘德考："清清，跑啊！"

混乱爆发了。裘德考的手下一拥而上，殴打阿岩。周清想上前帮忙，被裘德考用枪指住。

解连环再也忍不住，破窗而入，匕首直取裘德考咽喉。老狐狸反应极快，侧身避开，但肩膀还是被划出一道口子。

"解连环！"周清惊呼。

"抓住他！"裘德考捂着肩膀怒吼，"他是吴三省的人！"

解连环与几个打手缠斗在一起，虽然身手不凡，但伤势未愈加上寡不敌众，很快落入下风。一个壮汉从背后给了他一记重击，解连环跪倒在地，被人按住了肩膀。

裘德考冷笑着走近："真是意外收获。吴三省的小跟班居然在这里。"他转向周清，"看来你早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周清震惊地看着解连环："你...你是吴三省的人？"

解连环无法否认，只能沉默。雨水从破碎的窗户泼进来，打湿了所有人的衣服。

"有趣。"裘德考挑眉，"守门人爱上了解密者，却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

周清的脸色比纸还白："是真的吗？你接近我是为了青铜残片？"

解连环想解释，但裘德考的手下死死按着他。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周清的质疑是对的——他最初确实是为了任务接近她。

他的沉默被周清当作了默认。她的眼中闪过深深的伤痛，随即变得冰冷。

"把他们都带走。"裘德考命令道，"尤其是这两个，价值连城。"

就在手下要绑住周清时，她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银粉，撒向空中。银粉在雨中闪闪发亮，接触到的人立刻开始惨叫，皮肤上冒出白烟。

"解连环，走！"周清大喊，同时冲向阿岩，割断他的绳索。

解连环趁机挣脱束缚，打倒最近的敌人，向周清跑去。但裘德考已经恢复，举枪瞄准了周清的后背。

"小心！"解连环扑过去，但为时已晚。

枪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周清身体一震，但没有倒下——阿岩在最后一刻推开了她，自己中弹倒地。

"阿岩！"周清跪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检查伤口。

裘德考见势不妙，带着几个手下和青铜残片迅速撤离。解连环想追，但周清的哭喊让他停下了脚步。

阿岩的胸口不断涌出鲜血，周清徒劳地用手按压，泪水混着雨水滚落。解连环跪到她身边，帮忙按住伤口。

"为什么...为什么救我..."周清哽咽地问。

阿岩虚弱地笑了："因为...你是我妹妹啊..."

周清僵住了："什么？"

"大巫师...没告诉你吗..."阿岩咳出一口血，"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所以...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解连环震惊地看着这一幕。阿岩竟然是周清的哥哥？那他对周清的保护欲和特殊感情就说得通了...

阿岩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解药...我偷的...给你..."他将小瓶塞到周清手中，然后看向解连环，"保护...她..."

他的手垂了下来，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阿岩！阿岩！"周清摇晃着他的身体，但已经无济于事。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阿岩身上的血迹。解连环轻轻抱住周清颤抖的肩膀，被她猛地推开。

"别碰我！"周清眼中燃烧着怒火，"你骗了我！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解连环想解释，但周清已经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冲进雨中。他想追上去，但背上的伤口突然剧痛，视线开始模糊。最终，他倒在阿岩的尸体旁，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