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连环在颠簸的马背上醒来。
每一次颠簸都像有人用锤子敲打他的头骨。他勉强睁开眼,看到的是不断后退的山路和灰蒙蒙的天空。雨已经停了,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解连环艰难地转头,看到吴三省骑在另一匹马上,嘴里叼着烟,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三叔...?"解连环声音嘶哑,"我怎么在这里?"
"裘德考的人把你扔在山脚下,正好被我的人发现。"吴三省吐出一口烟圈,"你小子命真大,背上中箭,又挨了一记闷棍,居然还能活蹦乱跳。"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周清的背叛、阿岩的死、雨中的对峙...解连环胸口一阵刺痛,比背上的伤还要剧烈。
"周清呢?"他猛地直起身,随即因剧痛而弯下腰。
吴三省挑眉:"那个苗女?不知道,我们只找到了你。"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解连环一眼,"怎么,对她动真感情了?"
解连环没有回答。马匹转过一个山坳,前方出现了一个临时营地。几个穿着便装但明显训练有素的男子正在整理装备,看到吴三省后恭敬地行礼。
"下来吧,休息一晚再赶路。"吴三省勒住马,"我们得谈谈青铜残片的事。"
解连环被扶进一顶帐篷,有人给他换了药,送来热食。他机械地咀嚼着,却尝不出任何味道。脑海中全是周清最后看他的眼神——那种被深深背叛后的痛苦与愤怒。
帐篷帘子被掀开,吴三省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裘德考带着青铜残片往西北方向去了。"他摊开一张地图,"根据你之前传回的信息,他应该是去找最后一块残片。"
解连环勉强集中精神:"还差几块?"
"加上他从苗寨拿走的三块,一共六块。"吴三省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剩下三块在'它'组织手里。"
解连环皱眉:"'它'也插手了?"
"不止插手,他们已经派人去苗寨了。"吴三省的表情变得严肃,"据说对那个守门人很感兴趣。"
解连环的心跳骤然加速:"周清有危险!"
"冷静点。"吴三省按住他的肩膀,"苗寨有防御结界,一时半会儿攻不破。我们得先解决裘德考,拿回残片。"
解连环想说些什么,突然胸口一阵剧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铁棍捅进了心脏。他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怎么了?"吴三省警觉地问。
解连环无法回答。这疼痛不是来自他的伤口,而是一种奇怪的外来感,仿佛在体验别人的痛苦...周清的痛苦!
情蛊!一定是情蛊在他们之间建立了某种连接。解连环咬着牙忍受着这股剧痛,直到它慢慢减轻为隐隐的钝痛。
"没事..."他喘着气直起身,"旧伤发作。"
吴三省狐疑地看着他,但没有追问:"休息吧,明天一早出发。"
夜深人静时,解连环躺在帐篷里,感受着胸口的隐痛。这种痛很奇怪,不是持续的,而是一波一波的,伴随着强烈的心悸。他闭上眼睛,试图集中精神,竟然隐约感知到周清的情绪——悲伤、决绝,还有...恐惧?
解连环猛地坐起,不顾背伤穿上外套,悄悄溜出帐篷。他必须回苗寨确认周清的安全。刚走到营地边缘,一个黑影拦住了他。
"去哪?"吴三省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解连环不打算撒谎:"回苗寨。周清有危险。"
"你知道我们追踪裘德考多久了吗?"吴三省点燃一支烟,火光映照出他紧绷的脸,"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线索,你要为一个女人放弃?"
"她不是普通女人。"解连环声音低沉,"她是守门人,而且...她对我很重要。"
吴三省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它'组织想要的不只是青铜残片,还有守门人的心脏。传说那是开启青铜门的钥匙之一。"
解连环如坠冰窟:"什么?"
"二十年前,西沙考古队的陈文锦就差点得手。"吴三省的眼神变得幽深,"她杀了当时的守门人——周清的母亲,取走了心脏,但没能找到青铜门。"
解连环脑中闪过周清说过的话——她母亲死在鬼哭谷,心脏被挖走。原来凶手竟然是陈文锦!而陈文锦与吴三省...解连环不敢再想下去。
"三叔,你和陈文锦..."
"过去的事了。"吴三省打断他,"现在重要的是阻止'它'组织得到最后一块残片和守门人。"
解连环握紧拳头:"所以我必须回去保护周清。"
"即使她背叛了你?"
"我不相信她会背叛。"解连环突然确定地说,"当时一定有隐情。"
吴三省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看看吧,这是我们在裘德考营地附近拍到的。"
照片上,周清站在裘德考身边,手中捧着青铜残片,表情平静。拍摄角度让她看起来像是自愿合作。
"这不能说明什么。"解连环将照片捏成一团,"可能是被迫的。"
"随你吧。"吴三省摇摇头,"但记住,任务第一。老九门的未来,就靠这次了。"
解连环点头,转身没入黑暗。他沿着山路向苗寨方向疾行,胸口的疼痛成了最好的指南针——越靠近苗寨,疼痛就越强烈。
天蒙蒙亮时,解连环来到了能俯瞰苗寨的山坡。寨子看起来平静如常,但直觉告诉他,危险正在逼近。他决定等到天黑再潜入,以免打草惊蛇。
藏身处的山洞阴冷潮湿,解连环背靠岩壁,试图通过情蛊的连接感知周清的情况。闭上眼睛,他仿佛能看到周清正跪在大巫师的房间里,两人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画面模糊不清,但情绪异常强烈——周清在害怕,大巫师在愤怒...
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解连环差点叫出声。他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几乎停止跳动。这一定是周清正在经历的痛苦!几秒钟后,疼痛减轻,但留下一种可怕的空虚感,仿佛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
解连环再也等不下去了。他必须立刻找到周清。
夜幕降临,解连环熟练地避开寨子的守卫,潜入了周清的吊脚楼。屋内空无一人,但桌上的油灯还亮着,说明主人刚离开不久。解连环环顾四周,发现床铺整齐,似乎很久没人睡过了。药罐里的药已经熬干,罐底烧出了裂痕。
墙上挂着的那幅未完成的苗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奇怪的符文图。解连环走近查看,认出这是一种古老的祭祀图,标记着血祭的流程。
血祭?解连环心头一紧。苗家的血祭传说中,需要牺牲者献出全部血液来增强结界或诅咒敌人。难道周清要...
门外传来脚步声,解连环迅速躲到帘子后面。门开了,周清独自走进来。即使只是透过缝隙看到她,解连环也能立刻察觉到她的变化——瘦了一大圈,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走路时微微佝偻着腰,右手始终按在胸口。
周清走到桌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束头发——阿岩的头发。她轻轻抚摸头发,肩膀微微颤抖,但没有哭出声。
解连环的心揪了起来。他想立刻现身,但直觉告诉他再等等。
周清将头发放回怀中,然后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箱。箱子里是一套华丽的苗家祭祀服和几件银器。她脱下日常衣服,开始穿戴祭祀服。解连环注意到她的锁骨下方,那个守门人标记变得暗淡无光,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
穿戴整齐后,周清从另一个小盒子里取出一粒红色药丸,和水吞下。几乎立刻,她的气色好了些,守门人标记也稍微亮了一点。但这好转显然只是暂时的,因为她的手指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知道你在那里。"周清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出来吧,解连环。"
解连环一惊,随即从帘子后走出。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周清的眼神复杂,既有预料之中的冷静,又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
"你怎么知道是我?"解连环问。
"情蛊。"周清轻轻按住胸口,"你靠近时,这里会暖一些。"
解连环向前一步:"你...还好吗?"
周清苦笑:"你看我像好的样子吗?"
"那天在药庐,你和裘德考..."
"我没有背叛寨子。"周清打断他,"裘德考抓了阿岩和其他人,威胁要杀了他们。我假装合作,暗中让阿岩偷了解药。"她的声音哽咽,"但他为了救我..."
解连环想上前拥抱她,但周清后退了一步:"不重要了。你回来做什么?"
"我感知到你有危险。"解连环指着自己的胸口,"情蛊让我们连接在一起。"
周清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你不该回来。'它'组织的人已经到了寨子外围,随时可能进攻。"
"所以我更要留下保护你!"
"不需要。"周清转身整理祭祀服,"我有自己的计划。"
解连环抓住她的手腕:"什么计划?血祭吗?你要牺牲自己?"
周清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知道?"
"墙上挂着血祭图,你又在准备祭祀服。"解连环的声音因恐惧而发紧,"周清,别做傻事!"
"不是傻事。"周清抽回手,"奶奶说情蛊的反噬已经伤及心脉,我最多还有一年寿命。与其等死,不如用这条命强化寨子的结界,保护大家。"
解连环如遭雷击:"不可能!一定有其他办法解毒!"
"没有。"周清平静地说,"而且就算有,时间也来不及了。'它'组织这次派来了高手,普通结界挡不住他们。"
"那就跟我走!"解连环几乎是在吼了,"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找最好的医生!"
周清摇头,眼神坚定:"我是守门人,保护寨子和青铜门的秘密是我的责任。就像..."她顿了顿,"就像你也有你的责任一样。"
解连环哑口无言。是的,他也有责任——对吴三省,对老九门,对多年的计划。但此刻,这些都比不上周清的生命重要。
"留下来观礼吧。"周清突然说,"血祭在子时开始,就在鬼哭谷。"
"我不会让你死的。"解连环一字一顿地说。
周清微笑,那笑容美得令人心碎:"那就试试阻止我吧。"
她转身走向门口,银饰在灯光下闪闪发亮。解连环想追上去,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扶住桌子才没摔倒。情蛊再次发作,这次带来的不仅是疼痛,还有一阵强烈的晕眩。
等这波痛苦过去,周清已经不见了。解连环跌跌撞撞地走到门口,看到寨子中央的广场上已经点起了火把,人群正向鬼哭谷方向移动。大巫师走在最前面,手持权杖,周清跟在她身后,穿着那套华丽的祭祀服,在火光中如同即将献祭的羔羊。
解连环咬牙跟上。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这场血祭,即使要与整个苗寨为敌。
山路上的火把连成一条蜿蜒的火龙,照亮了通往鬼哭谷的小径。解连环避开主队伍,抄近路先行到达谷口。谷内比上次来时更加阴森,石台周围插满了火把,台面被清理干净,中央刻着一个复杂的符文。
解连环躲在一块巨石后观察,思考着对策。强行救人显然不现实——大巫师和寨民不会允许他中断神圣的血祭。唯一的希望是在关键时刻出手,趁乱带走周清。
寨民们陆续到达,在石台周围围成一圈。大巫师登上石台,开始吟唱古老的咒语。周清站在台下一动不动,面容平静,仿佛已经超脱生死。
解连环的胸口又开始疼痛,这次伴随着强烈的心悸。他意识到这不是情蛊的反噬,而是某种预警——危险正在逼近!
几乎同时,谷口传来一阵骚动。几个寨民惊慌地跑进来,向大巫师报告什么。大巫师脸色大变,权杖重重顿地,寨民们立刻拿起武器,进入戒备状态。
解连环悄悄移动位置,看到谷口处出现了十几个黑衣人,手持现代化武器,正与寨民对峙。'它'组织的人来了!
混乱中,解连环看到大巫师拉着周清迅速向石台后的一条小径撤去。他立刻跟上,利用地形和夜色的掩护,尾随两人深入山谷。
小径尽头是一个隐蔽的山洞。大巫师在洞口念了几句咒语,石门缓缓移开。解连环趁机关闭前闪身进入,藏在一块钟乳石后。
洞内空间不大,中央是一个水池,水面上漂浮着诡异的蓝光。大巫师点燃洞壁上的火把,解连环这才看清水池边上刻满了与青铜残片相同的符号。
"没时间了。"大巫师急促地说,"'它'组织这次来势汹汹,普通血祭已经不够。你必须立刻启动最终仪式!"
周清脸色惨白:"但最终仪式需要..."
"守门人的心脏,我知道。"大巫师的声音变得柔和,"孩子,这是你的宿命。你母亲当年也是为了保护寨子而牺牲。"
解连环的心跳几乎停止。周清要用自己的心脏完成仪式?
"我明白。"周清轻声说,开始解祭祀服的领口,"但解连环怎么办?他在寨子里。"
大巫师冷笑:"你还惦记那个骗子?他接近你只是为了青铜残片!"
"不全是。"周清摇头,"我能感觉到...他是真心的。"
"男人都一样。"大巫师从怀中取出一把银刀,"你父亲当年也口口声声说爱你母亲,最后呢?为了长生不老的秘密,亲手挖出了她的心脏!"
解连环倒吸一口冷气。周清的母亲是被她父亲杀害的?而那个父亲...是汉人?
周清似乎已经知道这个真相,表情没有太大变化:"我不怪他。长生...会让人疯狂。"
"准备好了吗?"大巫师举起银刀。
周清深吸一口气,躺到水池边的一块平石上:"来吧。"
解连环再也忍不住了,从藏身处冲出来:"住手!"
大巫师和周清同时转头,脸上写满震惊。
"解连环?你怎么..."周清试图坐起来,被大巫师按住。
"来得正好。"大巫师冷笑,"就用他的血开启仪式吧!"
她手中的银刀突然转向解连环,同时口中念出咒语。解连环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提到半空。
"奶奶,不要!"周清挣扎着爬起来,"不要伤害他!"
"傻孩子,他是来阻止仪式的!"大巫师厉声道,"没有仪式,寨子就完了!"
解连环拼命挣扎,但无法摆脱这诡异的力量。视线开始模糊时,他突然想起周清说过的话——"守门人的标记也是弱点"。
用尽最后的力气,解连环从腰间抽出匕首,向大巫师掷去。匕首没有瞄准她本人,而是她手中的银刀。
"铛"的一声,银刀被击落。扼住解连环的力量瞬间消失,他跌落在地,大口喘息。
大巫师怒吼一声,要去捡银刀。周清却抢先一步扑过去,将刀踢入水池。蓝光骤然大盛,照亮了整个洞穴。
"周清!你竟敢..."
"对不起,奶奶。"周清挡在解连环面前,"我不能让他死...也不能让自己死。一定有其他办法保护寨子!"
大巫师的表情从愤怒变为绝望:"太迟了...他们已经来了。"
洞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它'组织的人突破了寨民的防线,正在向山洞逼近。
解连环挣扎着站起来,拉住周清的手:"跟我走!"
周清犹豫地看向大巫师。老人突然像老了十岁,佝偻着背,无力地挥挥手:"走吧...都走吧...也许这就是天意..."
洞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解连环不容分说,拉着周清向洞穴深处跑去。那里有一条狭窄的通道,是周清之前提过的逃生密道。
两人挤进通道,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身后传来'它'组织人员闯入洞穴的喊声和大巫师的咒骂声,然后是几声枪响...
周清浑身一颤,但没有停下脚步。解连环紧握她的手,带领她在迷宫般的通道中穿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亮光。
出口被茂密的藤蔓遮住。解连环拨开藤蔓,外面是山谷另一侧的陡坡。两人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
周清瘫坐在地上,祭祀服破烂不堪,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解连环跪在她面前,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污迹。
"大巫师她..."周清声音颤抖。
"她很强大,会没事的。"解连环安慰道,尽管他知道凶多吉少。
周清突然抓住他的手:"解连环,我父亲...真的是他杀了母亲吗?"
解连环不知如何回答。周清却似乎从他的沉默中读懂了什么,苦笑道:"所以你也知道。难怪你接近我...因为我是守门人,我身上有你要的秘密。"
"不!"解连环捧起她的脸,"一开始可能是这样,但现在...周清,我爱你。我愿意放弃一切,只求你平安。"
周清怔住了,眼中的怀疑渐渐融化。她颤抖的手指抚上解连环的脸颊:"真的吗?"
"真的。"解连环吻了吻她的掌心,"我们离开这里,去找解毒的方法。远离'它'组织,远离青铜门,就我们两个人。"
周清眼中闪烁着泪光,正要说话,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推开解连环:"小心!"
一声枪响回荡在山谷中。周清身体一震,胸口绽开一朵血花。解连环转头,看到通道出口处站着一个黑衣人,手中的枪还冒着烟。
愤怒和悲痛如火山般爆发。解连环拔出腰间最后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掷出。匕首精准地插入枪手的咽喉,那人捂着脖子倒下。
但已经晚了。周清倒在血泊中,呼吸越来越弱。解连环抱起她,疯狂地寻找伤口,试图止血。
"没用的..."周清虚弱地说,"打中了心脏...守门人的终结..."
"不!坚持住!我带你去医院!"解连环抱起她,向山下狂奔。
周清的头靠在他肩上,气息越来越微弱:"解连环...记住...青铜门在..."
"别说话!保存体力!"
"在...水下..."周清的声音几不可闻,"钥匙是...爱..."
她的头垂了下来,身体变得沉重。解连环停下脚步,颤抖的手探向她的鼻息...
没有了。
周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