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的春雨来得又急又密,青石板路上很快积起一个个小水洼。谢婉宁站在茶楼窗前,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窗棂,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街上匆匆避雨的行人。
"表妹,人马上就到,你可别给我摆脸色。"解九爷端着茶盏,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五爷在长沙地界上也算个人物,虽说做的行当不入流,但为人仗义,家底也厚实。"
谢婉宁收回目光,唇角微微上扬:"表哥,你何时做起媒人来了?父亲说了,谢家书香门第,怎能与那些土夫子结亲?"
话音未落,楼梯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伴随着店小二恭敬的招呼:"五爷,您里边请!"
谢婉宁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材瘦高的男人迈步上楼。他穿着一件半旧的藏青色长衫,衣摆上还沾着些许泥点,面容清癯,眼角已有细纹,看上去三十出头的样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黑得发亮,像两口深井,透着股机灵劲。
"解九爷。"男人抱拳行礼,声音低沉有力,眼神却飘向窗边的谢婉宁。
"五爷来了,快请坐。"解九爷起身相迎,"这是我表妹谢婉宁,谢家大小姐。"
吴老狗——长沙城里人称"狗五爷"的盗墓世家传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婉宁。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旗袍,发髻简单挽起,只在耳畔别了一枚白玉兰花簪,素净得与这喧闹茶楼格格不入。
"谢小姐。"吴老狗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谢婉宁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她闻到了对方身上那股子土腥味,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三人落座,解九爷忙着沏茶打圆场,谢婉宁却一言不发,只是用茶盖轻轻拨弄着浮在水面的茶叶。
"听说谢小姐精通诗词歌赋?"吴老狗主动开口。
"略知一二。"谢婉宁抬眼,正对上吴老狗探究的目光,心头莫名一跳。
"五爷对诗词也有研究?"她反问,语气中带着几分怀疑。
吴老狗哈哈一笑:"我一个大老粗,哪懂那些。不过前些日子得了一件宋代笔洗,底款刻了句诗,正想请教谢小姐。"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一个天青色瓷质笔洗。谢婉宁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伸手接过。
"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她轻声念出底款上的诗句,手指轻轻抚过釉面,"这是宋徽宗梦见雨后天空下令烧制的汝窑天青色,存世极少,你从哪——"
话到一半,谢婉宁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这是墓里出来的?"
吴老狗笑而不答,只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谢婉宁脸色骤变,像被烫到一般将笔洗放回桌上:"盗墓所得,沾着阴气,不祥之物!"
"表妹!"解九爷急忙制止。
吴老狗却不恼,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谢婉宁:"谢小姐信这个?"
"不信。"谢婉宁冷冷道,"但我信法理。盗墓违法,销赃有罪。"
茶楼内一时寂静,只听得窗外雨声淅沥。
突然,谢婉宁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毫不犹豫地将热茶泼在吴老狗脸上。
"婉宁!"解九爷惊得站起身来。
吴老狗却一动不动,任由茶水顺着脸颊流下。他缓缓抬手抹了把脸,忽然笑了:"谢小姐好烈的性子。"
就在这时,一道黄影从吴老狗袖中窜出,闪电般叼走了谢婉宁放在桌角的手帕,又飞快地钻回主人袖中。
"什么东西!"谢婉宁惊呼。
"三寸丁,别闹。"吴老狗轻轻拍了拍袖子,一只巴掌大的西藏獚犬钻出来,嘴里还叼着那块绣有兰花的白手帕。
"还给我!"谢婉宁伸手去抢,小狗却灵巧地跳上吴老狗肩膀,冲她摇了摇尾巴。
吴老狗站起身,将手帕从三寸丁嘴里取下,却不急着归还:"谢小姐想要,自己来拿。"
说完,他转身下楼,三寸丁在他肩头得意地晃着脑袋。
谢婉宁又惊又怒,顾不得解九爷的劝阻,提起裙摆追了出去。
雨中的长沙街道湿滑难行,谢婉宁追着那道青色身影穿过几条小巷,绣花鞋早已浸透。吴老狗似乎刻意保持距离,总在她快要放弃时停下来等她。
"站住!"谢婉宁气喘吁吁地喊道,拐过一个巷角,却突然撞上一堵肉墙——吴老狗不知何时已转身挡在她面前。
"嘘。"他一手捂住她的嘴,另一手揽住她的腰,迅速闪进一处门洞。
谢婉宁正要挣扎,却听见巷子里传来脚步声和压低的外国口音:"这批货今晚必须运出去,裘先生已经等不及了。"
"放心,长沙城里没人敢拦裘德考的路。"另一个本地口音回应道。
吴老狗的身体瞬间绷紧,谢婉宁能感觉到他手臂上的肌肉隆起。她从门缝中看到几个黑衣人推着几口木箱经过,其中一个箱子没关严,露出一角青铜器。
待脚步声远去,吴老狗才松开手。谢婉宁转身正要质问,却见他面色凝重,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那是——"
"国宝。"吴老狗咬牙道,"上周刚从马王堆流出来的。"
他从袖中掏出那块手帕,轻轻塞回谢婉宁手中:"谢小姐,今日多有得罪。这长沙城里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还请快些回家,近期不要独自出门。"
谢婉宁愣在原地,看着吴老狗转身离去的背影,手中的帕子已被雨水和汗水浸湿,却还残留着一丝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