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宁冲出谢府大门,雨水立刻打湿了她的衣衫。城南废窑——她记得那地方,是处早已荒弃的砖窑,平日少有人去。
"小姐!等等!"春桃撑着伞追出来,"马车备好了!"
谢婉宁顾不上道谢,跳上马车就催促车夫快走。马车在泥泞的街道上疾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路旁行人的衣摆,引来阵阵咒骂。
"再快点!"谢婉宁掀开车帘,雨水打在脸上也浑然不觉。
马车刚拐进通往废窑的小路,一声枪响突然划破雨幕。马匹受惊,前蹄扬起,差点将车夫甩下去。
"小姐,前面危险!"车夫死死拉住缰绳。
谢婉宁已经跳下马车,提着裙摆朝废窑奔去。雨水模糊了视线,她跌跌撞撞地跑着,绣花鞋早已陷入泥泞。
废窑门口躺着两个黑衣人,一动不动,身下的血水被雨水冲成淡红色。谢婉宁心头一紧,顾不得害怕,踩着泥水冲了进去。
窑内昏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火药味。借着窑顶破洞透下的微光,谢婉宁看到几个人影在深处缠斗。
"吴峫!"她下意识喊出声。
一个身影猛地回头——正是吴峫。他脸上有血,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右手握着一把短刀。看到谢婉宁,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怒吼:"出去!"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从侧面扑向吴峫。谢婉宁惊叫一声,只见吴峫侧身避开,短刀精准地刺入对方肩膀。黑衣人惨叫倒地,但更多的人从阴影中涌出。
谢婉宁这才看清形势有多危急——吴峫和阿昇被至少七八个人围攻,阿昇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她颤抖着从袖中掏出霍仙姑给的匕首,却不知该如何帮忙。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了她后脑勺上。
"别动,谢小姐。"带着外国口音的中文在耳边响起,"把刀放下。"
谢婉宁僵在原地,缓缓放下匕首。身后的人用枪顶着她往前走,一直走到窑洞中央。
"裘德考先生!"黑衣人纷纷停手,退到一旁。
吴峫转过身,看到谢婉宁被挟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放开她!"
持枪的男人——正是裘德考——轻笑一声:"五爷,我们又见面了。"他用力勒住谢婉宁的脖子,枪口抵着她的太阳穴,"把帛书交出来,否则这位美丽的小姐就要香消玉殒了。"
谢婉宁能感觉到裘德考身上浓重的古龙水味和冰冷的金属触感。她从未如此接近死亡,双腿不自觉地发抖,却咬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我没有帛书。"吴峫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你知道它三年前就被你偷走了。"
"撒谎!"裘德考厉声道,"我拿到的只是副本,真本一直在你手里!"他扣动扳机,咔哒一声,"最后一遍,帛书在哪?"
谢婉宁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父母的脸庞,闪过谢府的庭院,最后定格在吴峫教她辨认青铜器时专注的侧脸。
"放了她,我带你去拿。"吴峫突然说。
裘德考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你可以押着我一起去。"吴峫将短刀扔在地上,"谢小姐与此事无关,放她走。"
裘德考似乎考虑了一下,突然松开谢婉宁,猛地推了她一把:"滚吧,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
谢婉宁踉跄着扑向吴峫,被他一把接住。吴峫的手在她背上轻轻一按,低声道:"快走,找解九爷。"
谢婉宁抬头看他,发现他眼中有一丝决然——他根本没打算带裘德考去拿什么帛书,这是在赴死。
"不..."她抓住他的衣襟。
吴峫轻轻掰开她的手指,转身走向裘德考。就在这时,窑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警察!所有人不许动!"
裘德考脸色一变:"撤!"他带着手下迅速朝窑后的小路逃去。
解九爷带着一队警察冲了进来,看到吴峫和谢婉宁安然无恙,明显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
谢婉宁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吴峫一把扶住她,却因左臂受伤使不上力,两人一起跌坐在泥水里。
"阿昇!"谢婉宁突然想起,挣扎着爬到阿昇身边。年轻人脸色惨白,胸前一片血红,但还有微弱的呼吸。
"快送医院!"解九爷指挥警察抬起伤员。
回城的马车上,谢婉宁和吴峫相对无言。吴峫的左臂已经简单包扎过,但鲜血还是不断渗出绷带。谢婉宁自己的衣衫也沾满了泥水,头发散乱不堪。
"你不该来。"吴峫最终打破沉默,声音嘶哑。
谢婉宁抬起头:"阿昇说你中了埋伏..."
"我是故意的。"吴峫苦笑,"本想引裘德考现身,没想到他带了这么多人。"他顿了顿,"更没想到你会来。"
谢婉宁从袖中掏出那把匕首:"霍仙姑今天突然来谢府,给了我这个,说你会明白。"
吴峫接过匕首,看到刀柄上的符号,眼神一凝:"这是...血尸墓的标记。"
"她说是要告诉你血尸墓里真正发生了什么。"
吴峫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她知道什么..."
马车突然停下,外面传来春桃的哭喊声:"小姐!小姐您在哪?"
谢婉宁掀开车帘,看到谢府大门前灯火通明,父亲和解九爷站在台阶上,脸色阴沉。
"完了。"她喃喃道。
谢老爷看到女儿这副模样从马车里出来,气得浑身发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谢婉宁低头不语,余光看到吴峫也从马车上下来,向谢老爷深深一揖:"谢老爷,今日之事全因我而起,与谢小姐无关。"
"闭嘴!"谢老爷怒吼,"你这个盗墓贼,勾引我女儿,败坏谢家名声!来人,把小姐带进去!"
几个婆子上前架住谢婉宁,不由分说地往府里拖。谢婉宁挣扎着回头,看到吴峫站在原地,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分不清是雨是泪。
"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起来!"谢老爷厉声道,"明日就送你回杭州,这辈子别想再踏出谢家一步!"
谢婉宁被关进了谢家祠堂。这是一间阴冷的屋子,供奉着谢家历代祖先的牌位。婆子们给她换了干净衣服,留下一个蒲团和一盏油灯就锁门离开了。
谢婉宁跪在蒲团上,看着面前一排排黑漆牌位,心中五味杂陈。她并不后悔今日的选择,若非她及时带解九爷赶到,吴峫可能已经...
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猛地一疼。那个总是独来独往的男人,那个默默守护文物的盗墓贼,那个送她凤鸟带钩的...什么人?朋友?爱慕者?还是仅仅因为她是解九爷的表妹?
油灯的光线昏暗,谢婉宁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最角落的一个牌位——谢远山之灵位。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是她的曾叔公,年轻时离家出走,再无音讯。
牌位后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谢婉宁犹豫了一下,爬到供桌前,伸手摸了摸牌位后方——一个小小的布包藏在后面。
她取下布包,里面是一块古旧的竹简,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与霍仙姑匕首上的有几分相似。竹简背面用极小的字刻着:"血尸现,九门危"。
谢婉宁心头一震,正想仔细查看,祠堂的窗户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谁?"她警惕地问。
"是我。"吴峫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
谢婉宁连忙爬到窗边,窗户被从外面推开一条缝。吴峫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
"你怎么来了?"她压低声音,"父亲发现会杀了你的!"
吴峫苦笑:"已经淋湿了,不在乎再多淋一会儿。"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治瘟疫的药,给你父亲。就说...就说解九爷送的。"
谢婉宁接过瓷瓶,两人的手指在窗缝间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
"今日多谢你。"吴峫低声道,"若非你及时带解九爷赶到..."
"霍仙姑的匕首是什么意思?"谢婉宁打断他,"血尸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吴峫沉默良久,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那是我这辈子最痛苦的记忆。"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我爷爷、叔叔和二哥都死在那里,而我...我只能眼睁睁看着。"
谢婉宁心头一颤,不知该说什么好。
"谢小姐。"吴峫突然抬头,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我吴峫此生从未如此确定过一件事——我要你,只要你。"
谢婉宁的心跳骤然加速,耳边嗡嗡作响。
"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吴峫继续道,声音低沉而坚定,"盗墓贼的名声,满手的血腥,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过去...但我发誓,若能娶你为妻,此生绝不负你。"
雨声渐大,敲打着祠堂的瓦片,也敲打着谢婉宁的心。她看着窗外那个狼狈却坚定的男人,突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要被送回杭州了。"她轻声道。
"我会去找你。"吴峫毫不犹豫,"无论多远,无论多久。"
谢婉宁深吸一口气,从颈间解下一枚白玉佩——这是她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她将玉佩从窗缝递出去:"拿着它,来杭州找我。"
吴峫接过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你...这是答应了?"
"我会等你。"谢婉宁没有正面回答,但眼中的坚定已经说明一切。
吴峫将玉佩贴在胸前,正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和呼喊声。
"有人来了!"谢婉宁急道,"快走!"
吴峫深深看了她一眼,迅速消失在雨幕中。祠堂门被推开,谢老爷带着管家走了进来。
"你在跟谁说话?"谢老爷厉声问。
谢婉宁跪回蒲团上:"女儿在向祖先忏悔。"
谢老爷狐疑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开了一条缝的窗户上。他走过去关严窗户,转身道:"明日一早就送你走,今晚好好反省!"
说完,他甩袖离去,留下谢婉宁一人在祠堂中。
雨声渐歇,谢婉宁跪得双腿发麻,却不敢动弹。她将竹简和瓷瓶小心藏好,思绪却飘向那个雨中告白的男人。
他会怎么做?真的会来杭州找她吗?裘德考和霍家又有什么阴谋?血尸墓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盘旋,但有一点她无比确定——当吴峫说出"我要你"的那一刻,她的心跳从未如此剧烈过。
天蒙蒙亮时,祠堂的门再次被打开。谢婉宁以为父亲来放她出去,抬头却看到春桃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小姐!不好了!"春桃脸色煞白,"城里出大事了!"
"什么事?"谢婉宁勉强站起来,双腿因久跪而刺痛。
"瘟疫突然加重,死了好多人!老爷一早就被商会叫去了。"春桃扶住她,"还有...那个狗五爷..."
谢婉宁心头一紧:"他怎么了?"
"他天没亮就来了,浑身湿透,说是送药来的。"春桃压低声音,"老爷不在,管家不让他进门,还...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谢婉宁攥紧了拳头:"然后呢?"
"他就跪在大门口,说不见到老爷不走。"春桃的声音更低了,"好多街坊都看见了,指指点点的..."
谢婉宁胸口一阵刺痛。那个骄傲的男人,为了送药竟在谢府门前下跪...
"扶我去看看。"她咬牙道。
"不行啊小姐,老爷吩咐了..."
"扶我去!"谢婉宁厉声道,吓得春桃一哆嗦。
两人悄悄来到前院,从门缝往外看。吴峫果然跪在谢府大门前,衣衫还是湿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议论纷纷。
"看,那就是狗五爷..."
"听说是个盗墓的..."
"怎么跪在谢府门前?"
"听说是看上谢家小姐了..."
谢府管家站在台阶上,一脸鄙夷:"五爷,您还是请回吧。谢府不缺药,更不缺您这样的'贵人'。"
吴峫不为所动:"请转告谢老爷,这药能治瘟疫,务必分发给需要的百姓。"
"哼,谁知道是不是毒药!"管家冷笑,"您那些下九流的勾当,谢家不稀罕!"
谢婉宁再也听不下去,猛地推开大门冲了出去。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跪在地上的吴峫。
"小姐!回去!"管家慌忙阻拦。
谢婉宁不理他,径直走到吴峫面前。阳光下,她看清了他脸上的疲惫和眼中的血丝——他一定整夜未眠。
"起来。"她轻声道,伸手去扶他。
吴峫摇摇头:"药..."
谢婉宁转向管家,声音前所未有的严厉:"把药拿进去,立刻熬制分发!若因你延误害了人命,谢家担待不起!"
管家被她震住了,不情愿地接过吴峫手中的药包。
"现在,起来。"谢婉宁再次对吴峫说,这次声音柔和了许多,"你救了长沙百姓,不该受此羞辱。"
吴峫缓缓站起身,因久跪而踉跄了一下。谢婉宁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臂,引来周围一片哗然。
"谢小姐!"管家惊呼,"快松手!这成何体统!"
谢婉宁充耳不闻,只是看着吴峫的眼睛:"谢谢你的药。"
吴峫微微一笑,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轻声道:"保重。"
他转身离去,背影在朝阳下显得格外孤独。谢婉宁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在管家和春桃的催促下回府。
刚踏入门槛,一个冰冷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好,很好。"
谢老爷不知何时回来了,脸色阴沉得可怕:"我谢家的脸,今日算是丢尽了!"
谢婉宁转身面对父亲:"父亲,五爷送来的药能治瘟疫..."
"闭嘴!"谢老爷厉喝,"回房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踏出房门一步!"
谢婉宁被再次软禁,这次连春桃都不准进出了。她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院墙外的天空,手中紧握着那枚凤鸟带钩。
夜幕降临时,一阵轻微的响动从窗外传来。谢婉宁开窗一看,三寸丁正蹲在窗台上,嘴里叼着一封信。
她取下信,借着月光阅读:"药已见效,瘟疫将退。裘德考离湘,暂告安全。杭州之行若不可免,我必相随。宁远之约,永不敢忘。——峫"
谢婉宁将信贴在胸前,泪水无声滑落。她知道,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那个雨中告白的男人一定会守约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