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的雨来得又急又猛,谢婉宁的马车刚进城,就被迫停在一家客栈前避雨。雨水顺着屋檐倾泻而下,在青石板上溅起无数水花。
"小姐,咱们先在客栈住下吧?"春桃忧心忡忡地看着谢婉宁苍白的脸色,"您这身子,经不起折腾啊。"
谢婉宁摇摇头,从怀中掏出吴峫留下的小狗三寸丁。小黄狗乖巧地蹲在她掌心,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转着。
"三寸丁,"谢婉宁轻声说,"带我去找吴峫。"
小狗似乎听懂了,从她手中跳下来,在车厢里转了一圈,突然对着车门方向叫了两声。
"跟着它走。"谢婉宁对车夫说。
马车再次驶入雨中,三寸丁站在谢婉宁膝上,不时调整方向,指引车夫前进。穿过几条街巷后,小狗突然激动起来,对着窗外一处废弃的码头仓库连声吠叫。
"就是那里。"谢婉宁的心跳加速,"停车。"
雨幕中,那仓库显得阴森破败,铁皮屋顶有几处塌陷,墙壁上的油漆剥落殆尽。谢婉宁让车夫和春桃在远处等候,自己撑着伞,带着三寸丁向仓库靠近。
刚走到门口,她就听到里面传来打斗声和零星的枪响。谢婉宁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腹部——那里正孕育着她和吴峫的孩子,才两个月大,却要跟着母亲经历这样的危险。
"汪!"三寸丁突然从她怀中跳下,一溜烟钻进了仓库半开的门缝。
"等等!"谢婉宁顾不得多想,跟着小狗冲了进去。
仓库内部昏暗潮湿,堆满了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和木箱。枪声从深处传来,伴随着男人的吼叫声。谢婉宁贴着墙壁小心前进,三寸丁在前方引路,时不时停下来等她。
拐过几个堆满货物的过道后,前方的动静越来越清晰。谢婉宁躲在一个集装箱后,偷偷探头看去——
二十米开外的一片空地上,吴峫和两个同伴背靠背站着,被七八个黑衣人围在中间。吴峫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旧伤未愈,右手握着一把手枪。地上已经躺了三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吴老狗,把东西交出来!"为首的黑衣人厉声道,"裘先生只要那卷帛书,可以饶你不死!"
吴峫冷笑:"想要帛书?让裘德考自己来拿!"
"敬酒不吃吃罚酒!"黑衣人一挥手,"上!"
枪声再次响起。谢婉宁惊恐地看着吴峫灵活地闪避,同时精准回击,一个黑衣人应声倒地。但他的子弹很快打光了,被迫与敌人近身搏斗。
谢婉宁急得手心冒汗,却不知如何帮忙。就在这时,三寸丁突然窜了出去,直扑一个正要偷袭吴峫的黑衣人。小狗狠狠咬住那人的手腕,对方吃痛大叫,枪掉在了地上。
"三寸丁?"吴峫惊讶地回头,正好看到集装箱后的谢婉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婉宁?!"
这一分神让他付出了代价。一个黑衣人趁机扑上来,匕首狠狠刺入吴峫的肩膀。吴峫闷哼一声,反手扭断对方手腕,夺过匕首刺入其腹部。
谢婉宁再也忍不住,捡起地上掉落的枪冲了出去。她从未用过枪,但此刻愤怒和恐惧给了她勇气。她闭着眼扣动扳机,枪声震耳欲聋,后坐力几乎让她跌倒。
睁开眼时,她惊讶地发现一个黑衣人捂着大腿倒地哀嚎——她居然打中了!
"婉宁!趴下!"吴峫的吼声传来。
谢婉宁本能地伏低身子,一颗子弹擦着她的发髻飞过,打在身后的集装箱上,火花四溅。吴峫趁机冲过来,一把将她拉到一堆木箱后面。
"你疯了?!"他低声怒吼,眼中满是惊恐,"你知道这里多危险吗?"
谢婉宁还没来得及回答,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倒吸一口冷气,不由自主地弯下腰。
"怎么了?"吴峫立刻注意到她的异常,"受伤了?"
谢婉宁摇摇头,冷汗已经浸透了后背:"肚子...好痛..."
吴峫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小心地摸了摸谢婉宁的腹部,又查看她的裙摆——上面已经沾了少许血迹。
"该死!"他咒骂一声,转头对同伴喊道,"阿昇!掩护我们!"
名叫阿昇的年轻人点点头,和另一个同伴一起向黑衣人开火,为他们争取时间。吴峫抱起谢婉宁,快速向仓库后门移动。
"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他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谢婉宁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腹部的疼痛一阵强过一阵。她知道自己可能要早产了,在这个最糟糕的时刻,最危险的地方。
"帛书..."她虚弱地问,"拿到了吗?"
吴峫点点头,拍了拍胸口:"在这里。但比起你和孩子,它什么都不是。"
他们刚冲到后门,突然又冒出一队黑衣人,堵住了去路。吴峫被迫退回仓库,寻找其他出口。枪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谢婉宁的疼痛也越来越剧烈。
"不行了..."她呻吟道,"孩子...要出来了..."
吴峫环顾四周,发现一个半隐蔽的小隔间,可能是以前仓库管理员用的。他迅速将谢婉宁抱进去,脱下外衣铺在地上。
"听着,"他握住谢婉宁的手,声音坚定,"我会守住门口,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谢婉宁咬着嘴唇点头。她读过医书,知道生产的基本过程,但从未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独自面对。
吴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然后转身守在隔间门口,手枪对准外面。谢婉宁能听到外面激烈的交火声,吴峫不时回击,阻止敌人靠近。
腹部的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谢婉宁咬住袖子防止自己叫出声。汗水浸透了她的衣衫,下体的压力越来越大。她按照医书上说的调整呼吸,用力...
一声巨响传来,接着是阿昇的惨叫。谢婉宁看到吴峫的身体猛地绷紧。
"阿昇!"他大喊。
"五爷...快走..."阿昇虚弱的声音传来,"带夫人...走..."
又是一阵激烈的枪声,然后是一声爆炸。烟雾弥漫中,谢婉宁听到吴峫痛苦的咒骂声,但他始终没有离开门口半步。
不知过了多久,谢婉宁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然后是一阵轻松。微弱的婴儿啼哭声在混乱中显得那么不真实。
"吴峫..."她虚弱地呼唤,"孩子...是个男孩..."
吴峫回头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泪水。他迅速脱下里衣撕成布条,递给谢婉宁:"先包好孩子...再坚持一下..."
外面的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归于平静。吴峫警惕地等了片刻,才小心地走出隔间查看。谢婉宁听到他痛苦的吸气声。
"阿昇..."吴峫的声音哽咽了。
谢婉宁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年轻人,为了保护他们而牺牲了。她怀中的婴儿似乎也感受到悲伤,停止了啼哭。
吴峫很快回来,脸上还带着悲痛,但眼神已经变得坚定:"敌人都解决了,但我们得立刻离开。能走吗?"
谢婉宁虚弱地摇摇头。生产消耗了她全部体力,加上失血,她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吴峫二话不说,脱下最后一件里衣将婴儿固定在胸前,然后抱起谢婉宁:"坚持住,我带你去找大夫。"
走出隔间,谢婉宁看到了惨烈的场景——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人,有黑衣人,也有吴峫的同伴。阿昇靠在一个木箱旁,胸前一片血红,眼睛还睁着,却已经没了气息。
吴峫经过他时,轻轻合上他的眼睛:"兄弟,走好。"
雨还在下,但已经小了许多。吴峫抱着妻儿冲出仓库,奔向马车停靠的地方。车夫和春桃看到他们这副模样,都吓呆了。
"快!去最近的医院!"吴峫厉声道。
马车在雨中疾驰,谢婉宁靠在吴峫怀里,意识开始模糊。她能听到婴儿微弱的哭声,感受到吴峫紧紧抱着她的力度,但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纱,那么遥远。
"别睡,婉宁!"吴峫拍着她的脸,"看着我!"
谢婉宁努力睁大眼睛,看到吴峫满是血污的脸和通红的双眼。她想伸手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却抬不起手来。
"孩子..."她微弱地说,"给他起个名字..."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起。"吴峫的声音颤抖着,"坚持住,快到了..."
当马车终于停在长沙医院门前时,谢婉宁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她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抬上担架,听到吴峫焦急的喊叫声,然后是刺眼的白光和消毒水的气味。
"孕妇大出血!"
"准备输血!"
"孩子情况还好,但母亲..."
声音渐渐远去,谢婉宁沉入了黑暗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黑暗中挣扎出来。眼前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阳光透过窗帘洒在床单上。她试图起身,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倒抽冷气。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谢婉宁转头,看到吴峫坐在床边,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显然多日未眠。他胸前挂着一个小小的襁褓,婴儿正在里面安静地睡着。
"孩子..."谢婉宁急切地问。
"很好,很健康。"吴峫小心翼翼地解下襁褓,将婴儿放在她身边,"虽然早产,但很坚强,像他母亲。"
谢婉宁看着那个红扑扑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婴儿那么小,却已经长出了淡淡的眉毛,小嘴不时蠕动,像是在梦中吸吮。
"阿昇..."她突然想起那个年轻人。
吴峫的眼神一暗:"我已经安排好了他的后事。他为保护你们母子而死,这份恩情,我永世不忘。"
谢婉宁轻轻握住丈夫的手:"其他人呢?"
"都安全撤离了。"吴峫叹了口气,"裘德考这次损失惨重,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找麻烦。"
"那帛书..."
"已经交给了解九爷,他会妥善保管。"吴峫轻轻抚摸婴儿的小脸,"从现在起,我的首要任务是保护你们母子。"
谢婉宁露出欣慰的微笑,但很快又想起什么:"父亲知道了吗?"
吴峫的表情变得复杂:"已经派人送信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长沙警局正在通缉我,说我参与黑帮火并,杀了人。"
"什么?明明是裘德考的人..."
"没人会相信。"吴峫苦笑,"裘德考在官场的关系很硬。我可能要...暂时避避风头。"
谢婉宁心头一紧:"你要离开我们?"
"不!"吴峫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再离开你和孩子。只是...我们可能需要换个地方生活。"
谢婉宁看着怀中熟睡的婴儿,突然做了决定:"我和你一起走。无论去哪里,我们一家人都在一起。"
吴峫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但很快又变得忧虑:"你的身体..."
"会好起来的。"谢婉宁坚定地说,"只要在一起,什么困难都能克服。"
正说着,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护士匆匆进来:"吴先生,外面来了几个警察,说要搜查医院!"
吴峫立刻站起身:"来得真快。"
谢婉宁慌了:"怎么办?"
吴峫沉思片刻,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印章交给谢婉宁:"这是老九门的信物,拿着它去找霍仙姑,她会保护你们母子。"
"那你呢?"
"我引开他们。"吴峫俯身亲吻她和婴儿,"放心,我不会有事。"
谢婉宁抓住他的衣袖:"不!我们一起走!"
"带着新生儿太危险。"吴峫坚决地摇头,"等我甩开警察,立刻回来接你们。"
走廊上已经传来脚步声和询问声。吴峫最后看了妻儿一眼,转身从窗户翻了出去。
片刻后,几个警察冲进病房,四处搜查。
"人呢?"为首的警官厉声问。
谢婉宁抱紧婴儿,面不改色:"什么人?这里只有我和孩子。"
警察们搜查无果,最终悻悻离去。谢婉宁长舒一口气,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婴儿,轻声道:"别怕,爸爸会回来的。"
三天后,谢婉宁能下床走动了,但吴峫依然没有回来。解九爷来看过她一次,说吴峫成功甩开了警察,但为了安全起见,暂时不能露面。
"长沙已经不安全了。"解九爷低声道,"裘德考正在四处搜捕五爷。等你能旅行了,我安排你们去杭州。"
"吴峫呢?"
"他会直接去杭州与你们会合。"
就这样,又过了五日,谢婉宁带着新生儿,在解九爷的安排下秘密返回了杭州。谢老爷见到外孙又喜又忧,喜的是谢家有了继承人,忧的是女婿成了通缉犯。
"孩子取名了吗?"谢老爷问。
谢婉宁摇摇头:"等吴峫回来再取。"
一个月过去了,吴峫依然杳无音信。谢婉宁每日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张望,却始终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直到一个雨夜,谢婉宁被婴儿的啼哭声惊醒。她起身查看,发现窗户大开,雨水打湿了窗台。正要关窗,突然看到窗台上放着一封信和一个布包。
信是吴峫写的:"追查裘德考残余势力至广州,不日即归。此物赠儿,盼其健康成长。——峫"
布包里是一块古朴的玉佩,上面刻着"平安"二字。谢婉宁将玉佩系在婴儿的襁褓上,轻声道:"这是你父亲给你的礼物。"
窗外,雨依然下着,但谢婉宁相信,天总会放晴,丈夫总会归来。她给儿子起了个小名,叫"安安",寓意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