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窗纱洒在床前,谢婉宁睁开酸涩的双眼,发现自己又一次伏在吴峫床边睡着了。这已经是吴峫回家养伤的第七天,他的高烧虽然退了,但仍虚弱得无法下床。
谢婉宁轻轻起身,查看丈夫的情况。吴峫睡得很沉,呼吸平稳,但脸色依旧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她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肩上的纱布,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不再渗血,但周围仍有些发红。
"小姐,热水来了。"春桃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
谢婉宁点点头,用湿毛巾轻轻擦拭吴峫的脸和手。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此刻却无力地摊开着,掌心有几道深深的疤痕——那是狱中酷刑留下的痕迹。
"老爷问五爷今天好些没有。"春桃小声说。
谢婉宁摇摇头:"还是老样子。去告诉父亲,大夫说至少还要静养半个月才能见客。"
春桃离开后,谢婉宁继续为吴峫擦拭身体。当她解开他的衣襟时,那枚白玉佩再次滑落出来——她送给他的定情信物,如今已被摩挲得光滑如玉。谢婉宁轻轻握住玉佩,感受着上面残留的体温,心中五味杂陈。
吴峫突然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谢婉宁连忙松开玉佩,俯身查看:"醒了?要喝水吗?"
吴峫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涣散了一会儿才聚焦在她脸上。他微微点头,谢婉宁立刻扶起他的头,喂他喝了几口温水。
"现在...什么时辰?"吴峫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刚过卯时。"谢婉宁放下水杯,"你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吴峫试图坐起来,却因牵动伤口而皱起眉头。谢婉宁连忙按住他:"别动!伤口会裂开的。"
"裘德考..."吴峫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
"别想那些了。"谢婉宁打断他,"解表哥说老九门的人已经盯紧了裘德考,他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吴峫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焦急:"他...不会罢休...必须..."
"必须什么?"谢婉宁突然提高了声音,"必须你再拿命去拼吗?"她的眼眶瞬间红了,"你知道我看到你浑身是血的时候有多害怕吗?你知道大夫说你差点就没救的时候我..."
话未说完,泪水已经夺眶而出。谢婉宁别过脸去,不想让丈夫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吴峫不知何时挣扎着半坐起来,正用那双深井般的眼睛凝视着她。
"对不起。"他轻声说,"我答应你,伤好之前不提这些。"
谢婉宁擦干眼泪,扶他重新躺好:"不是伤好之前,是永远不要再冒险了。你答应过父亲金盆洗手..."
"婉宁。"吴峫打断她,声音虽弱却坚定,"有些事...我必须做。"
"为什么?"谢婉宁不解地问,"就为那些文物?"
"不仅是为了文物。"吴峫闭上眼睛,似乎在组织语言,"裘德考背后有更大的阴谋...他勾结日本人,想通过古墓中的某些东西...我不能让他得逞。"
谢婉宁沉默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丈夫的了解如此之少——他的使命、他的坚持、他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去给你熬药。"她最终只是这样说,起身离开了房间。
厨房里,谢婉宁机械地扇着小火炉,看着药罐里的黑色液体咕嘟咕嘟冒着泡。春桃匆匆跑来:"小姐,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谢老爷在书房等她,脸色比往日更加严肃:"婉宁,吴峫的情况如何?"
"好多了,只是还很虚弱。"谢婉宁回答。
谢老爷沉吟片刻:"大夫告诉我,他的伤...可能会影响生育。"
谢婉宁的脸刷地白了:"父亲..."
"我知道你们成婚半年多,你尚未有孕。"谢老爷叹了口气,"若三年期满仍无子嗣,按照约定..."
"父亲!"谢婉宁打断他,"五爷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您怎能在这个时候提那个荒唐的约定?"
谢老爷有些惊讶于女儿的激烈反应:"我只是提醒你..."
"不需要提醒。"谢婉宁站起身,"无论有没有孩子,我都不会离开他。"
说完,她转身离开,留下谢老爷一人呆坐在书房。
回到房间,吴峫又睡着了。谢婉宁轻手轻脚地放下药碗,开始整理房间。角落里堆着从农舍带回来的吴峫的行李——几件沾血的衣物、一些奇怪的器械,还有一个小木箱。
谢婉宁打开木箱,里面是一叠叠泛黄的纸张,有些已经破损,有些沾着血迹。她好奇地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发现是一份文物记录,详细记载了一件西周青铜鼎的出土时间、地点和最终去向。字迹是吴峫的,但比现在稚嫩许多,像是年轻时写的。
她继续翻看,发现这些纸张按时间顺序排列,记录了吴峫这些年来经手过的每一件文物。越往后,字迹越成熟,内容也越详细,不仅包括文物本身的信息,还有追查过程和最终结果。
最下面是一个牛皮纸包裹的小册子,扉页上写着"宁远计划"四个大字。谢婉宁心头一跳,轻轻翻开。
里面不是计划书,而是一封封未寄出的信,收件人都是"吾儿"或"吾女"。吴峫在信中讲述自己的经历、对文物的理解,甚至还有给未来孩子的建议和祝福。最早的一封写于十年前,那时吴峫才二十出头;最近的一封则是上个月写的,提到"汝母谢氏,温婉贤淑,吾心甚爱之"。
谢婉宁的手微微发抖。这些信透露出的吴峫,与她印象中那个冷硬的盗墓贼判若两人——温柔、敏感,对未来充满期待。
最后一页是一份清单,记录了吴峫这些年来悄悄捐赠给各地博物馆的文物名录,数量之多令人咋舌。而在页脚处,他用小字写着:"待事了,当携婉宁一一观之。"
一滴泪水落在纸上,晕开了墨迹。谢婉宁慌忙擦干眼泪,将信件小心放回原处。她转身看向床上的丈夫,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柔情与敬意。
"看完了?"
吴峫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谢婉宁差点打翻木箱。她抬头看去,吴峫已经醒了,正静静地看着她。
"我...我不是故意的。"谢婉宁慌乱地解释,"我只是想整理一下..."
"没关系。"吴峫微微一笑,"那些本来就是想给你看的。"
谢婉宁走到床边坐下:"为什么叫'宁远计划'?"
"取自你的名字。"吴峫轻声说,"'宁'是你,'远'是希望...希望这些文物能流传久远,也希望我们的孩子能在一个更好的世界里长大。"
谢婉宁握住他的手:"你从没告诉过我这些。"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吴峫的目光有些飘忽,"盗墓贼的名声不好,我不想让你为难。"
"可你根本不是普通的盗墓贼!"谢婉宁激动地说,"你在保护那些文物,为什么不说出来?"
吴峫苦笑:"说出来谁会信?一个盗墓世家出身的'土夫子',突然说自己爱国护宝?"
谢婉宁沉默了。确实,若非亲眼看到这些记录,她也不会相信。
"婉宁,"吴峫突然认真地看着她,"如果...如果我真的不能给你孩子,你可以..."
"闭嘴。"谢婉宁打断他,"大夫只是说可能,又不是确定。况且..."她低下头,"我已经迟了半个月了。"
吴峫猛地睁大眼睛:"你是说..."
"还不确定。"谢婉宁的脸红了,"我让春桃悄悄请了大夫,下午来看诊。"
吴峫激动地想坐起来,却牵动伤口,疼得倒抽冷气。谢婉宁连忙按住他:"别动!伤口裂开怎么办?"
"我没事。"吴峫握住她的手,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婉宁,如果真有了..."
"那就谢天谢地。"谢婉宁轻声说,"但你得答应我,为了孩子,别再冒险了。"
吴峫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轻轻抚摸她的手背:"我尽量。"
下午,大夫悄悄来为谢婉宁诊脉,确认她确实有了身孕,已近两个月。吴峫喜极而泣,不顾伤痛硬是坐起来抱住了妻子。
"我要当父亲了..."他在谢婉宁耳边喃喃低语,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喜悦。
谢婉宁靠在他肩上,感受着这个拥抱的温暖与力量。虽然丈夫胸前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像是生命的鼓点。
大夫走后,吴峫突然变得沉默。谢婉宁注意到他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难题。
"怎么了?不舒服吗?"她关切地问。
吴峫摇摇头:"只是在想...现在有了孩子,我是不是该彻底退出这些是非。"
谢婉宁心头一暖:"那最好不过。"
"可是..."吴峫欲言又止,"裘德考不会罢休。他若找到血尸墓里的东西..."
"什么是血尸墓里的东西?"谢婉宁忍不住问,"为什么裘德考如此执着?"
吴峫沉默良久,终于开口:"血尸墓里有一种...特殊的东西。裘德考认为它能让人长生不老。"
"荒谬!"谢婉宁脱口而出。
"我也希望是荒谬的。"吴峫苦笑,"但我在墓里亲眼见过...那些东西。它们违背常理,却真实存在。"
谢婉宁突然想起什么:"是那些让你失去亲人的东西?"
吴峫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是的。我爷爷、叔叔和二哥都死在那些东西手里。只有我...逃了出来。"
谢婉宁握住他的手,感受到他微微的颤抖。无论过去多少年,那段记忆显然仍让他痛苦不已。
"别想了。"她轻声说,"现在你需要休息,为了...为了孩子。"
吴峫点点头,顺从地躺下。谢婉宁为他盖好被子,轻轻抚摸他的额头,直到他再次入睡。
夜深人静时,谢婉宁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披衣开门,发现是春桃,脸色煞白。
"小姐,前院收到一封信...老爷看了大发雷霆..."
谢婉宁匆匆来到前院,只见谢老爷在厅中来回踱步,手中攥着一封信。
"父亲,怎么了?"
谢老爷将信递给她:"你自己看!"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吴老狗多管闲事,必遭报应。谢家若想平安,速劝其收手,否则..."下面附了一张照片,是谢府大门的偷拍照,日期是昨天。
"这是威胁!"谢老爷怒道,"我就知道招惹那些盗墓贼没好事!现在连累到谢家了!"
谢婉宁仔细查看信封和信纸,发现邮戳是长沙,但字迹刻意扭曲,看不出是谁写的。
"父亲别急,可能是有人恶作剧..."
"恶作剧?"谢老爷冷笑,"你丈夫在外面惹了什么人,自己心里清楚!"
谢婉宁无言以对。她知道这极可能是裘德考或其爪牙所为,目的就是逼迫吴峫放弃追查。
回到房间,吴峫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那本《金石录》。见谢婉宁神色不对,他合上书:"出什么事了?"
谢婉宁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的事告诉了他。吴峫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我得去长沙一趟。"
"不行!"谢婉宁断然拒绝,"你的伤还没好,况且..."她下意识摸了摸平坦的腹部。
吴峫叹了口气:"婉宁,裘德考这是在试探。若我不出现,他会变本加厉,到时候..."
"那就报官!"谢婉宁激动地说,"让官府去抓他!"
"没用的。"吴峫摇头,"裘德考在官场有人,普通案子根本动不了他。"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不欢而散。谢婉宁赌气去了隔壁房间睡,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天蒙蒙亮时,她轻手轻脚地回到主卧,想看看吴峫的情况。推开门,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窗户大开着,晨风吹得窗帘猎猎作响。
桌上压着一张字条:"去长沙处理些事,三日即回。勿忧。——峫"
谢婉宁双腿一软,跌坐在床边。这个固执的男人,伤还没好就跑去冒险!她既生气又担心,却无可奈何。
春桃听到动静跑进来:"小姐!五爷他..."
"备车。"谢婉宁突然站起来,"我要去长沙。"
"可是小姐,您的身子..."
"我说备车!"谢婉宁厉声道,吓得春桃一哆嗦。
一小时后,谢婉宁坐上了去长沙的马车。她带上了吴峫留下的几件武器,还有那只叫三寸丁的小狗——关键时刻,它或许能帮上忙。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谢婉宁的心随着颠簸而七上八下。她抚摸着尚未显怀的腹部,默默祈祷吴峫平安无事。
"孩子,"她轻声自语,"我们一起把你父亲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