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铁嘴

晨光透过窗纱洒在宁清羽的被褥上，形成一片柔和的光斑。她微微动了动，肩头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刺痛，让她不自觉地轻哼出声。

"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宁清羽转头，看到齐铁嘴坐在一张矮凳上，眼下挂着明显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他手里还捧着一本半开的古籍，手指夹在书页间，像是刚才一直在阅读。

"你...一直在这里？"宁清羽声音有些沙哑。

齐铁嘴放下书，倒了杯温水递给她："嗯。你昨晚有点发热，怕有什么反复。"

宁清羽小心地撑起身子，接过水杯。水温恰到好处，不烫不凉，显然是被精心照料着的。她注意到床边的小几上摆满了药瓶、湿巾和一个燃尽的香炉，香灰里还插着几根用过的银针。

"你还会针灸？"她惊讶地问。

"略懂一二。"齐铁嘴推了推眼镜，"算命前跟一个老中医学过几年。"

宁清羽抿了口水，突然想起什么："清远呢？"

"在院子里练字。"齐铁嘴微笑，"那孩子恢复得很快，今早还缠着我教他算卦呢。"

"我爹..."

"宁前辈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处理镖局积压的事务。"齐铁嘴顿了顿，"他昨晚守了你大半夜，天亮时才被我劝去休息。"

宁清羽心头一暖。父亲终究是原谅了她的任性。她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几片桂花随风飘落，带来淡淡的甜香。

"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齐铁嘴站起身，拉开一点窗帘让更多阳光进来，"伤口不深，但'命蛊'的反噬消耗了你太多精力。"

他走回床边，动作自然地伸手探了探宁清羽的额头："烧退了。饿吗？我让厨房熬了粥。"

不等回答，他已经摇响了床头的铃铛。不一会儿，丫鬟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还有几样清淡小菜。

"你倒是把宁家当自己家了。"宁清羽忍不住调侃。

齐铁嘴耳根微红："职业习惯，走到哪儿都反客为主。"

丫鬟抿嘴偷笑，放下托盘就退了出去。齐铁嘴帮宁清羽调整好靠枕，却没有亲自喂她的意思——这点分寸他还是懂的。

宁清羽慢慢吃着粥，感觉力气一点一点回来。齐铁嘴重新坐下，拿起那本古籍继续阅读，偶尔抬头看她一眼，确保她没什么不适。

"那是什么书？"宁清羽好奇地问。

"《守门人札记》。"齐铁嘴翻转书皮给她看，"从张家藏书阁借的。记载了一些守门人的能力和责任...你应该了解一下。"

宁清羽点头。掌心的印记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但她仍能感觉到那股奇异的温热，特别是在靠近齐铁嘴的时候。

"我母亲的信..."她轻声说，"我还没看。"

齐铁嘴合上书："不急。等你好些了再看。"他顿了顿，"有些事...知道了就是一辈子的责任。"

他的语气让宁清羽心头一紧。正想追问，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张启山洪亮的声音传来：

"八爷！紧急情况！"

齐铁嘴快步走到窗前："佛爷？怎么了？"

"日军先头部队已经到城外三十里！"张启山站在院中，面色凝重，"九门紧急会议，马上出发！"

齐铁嘴回头看向宁清羽，眼中满是歉意。宁清羽挥挥手："去吧，我没事。"

"我让人在门外守着，有事随时传信。"齐铁嘴匆匆收拾了几件东西，临走前又回头，"药在桌上，两个时辰后喝一次。"

宁清羽点头，看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空落落的。院子里，宁清远正缠着张启山问东问西，而佛爷难得耐心地回答着。这一幕让她想起小时候，父亲和镖师们商讨要事时，她也总是这样好奇地围着转。

午后，宁父回来了，带来城里的最新消息。日军确实逼近了长沙，但国军已经构筑防线，九门则负责城内治安和情报工作。

"那个齐铁嘴... "宁父坐在女儿床边，语气复杂，"被推举为九门联合军师了。"

宁清羽挑眉："他不就是个算命先生吗？"

"算命先生？"宁父摇头，"丫头，你太小看他了。齐八爷的'奇门八算'不仅能测吉凶，还能排兵布阵。据说他三年前就算出日军会从东北入侵，提前让张启山做了准备。"

宁清羽惊讶不已。她知道齐铁嘴本事不小，但没想到竟有这等远见。

"他对你..."宁父欲言又止，"很上心。"

宁清羽脸一热："爹！"

"爹不是瞎子。"宁父叹了口气，"这小子虽然油嘴滑舌，但关键时刻靠得住。这次要不是他... "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父女俩聊了许久，直到宁清羽又开始犯困。宁父帮她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宁清羽的伤势一天天好转。齐铁嘴每天都会来探望，有时带着新奇的小玩意给清远，有时带些珍贵的药材给她。但待的时间都不长——日军压境，九门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一周后的清晨，宁清羽终于被允许下床活动。她站在院中深呼吸，感受久违的自由。清远在树下练字，见她出来，兴奋地跑过来：

"姐姐！你看我写的字！"

宁清羽接过宣纸，上面工整地抄写着《孙子兵法》的片段，字迹已经颇有风骨。

"进步很大。"她揉揉弟弟的头发，"谁教你的？"

"齐大哥。"清远骄傲地说，"他说等我长大了，教我更多东西。"

宁清羽心头一暖。正想说什么，大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不一会儿，张启山带着几个九门子弟走了进来。

"宁姑娘，气色不错。"张启山拱手道，"能借一步说话吗？"

宁清羽让清远回屋，领着张启山到偏厅。佛爷开门见山："宁姑娘，九门需要你的帮助。"

原来，随着战事临近，九门决定组建一支特别护卫队，负责要员保护和情报传递。张启山希望宁清羽能帮忙训练这些人的近身格斗和暗器技巧。

"齐铁嘴推荐的？"宁清羽忍不住问。

张启山笑了："他说全长沙找不到比你更好的老师。"

宁清羽答应下来。当天下午，她就在宁家后院开始了第一堂课。来学习的多是九门年轻子弟，其中不乏对她"女流之辈"身份表示怀疑的。宁清羽二话不说，挑了其中最壮实的一个过招，三招之内就将对方放倒，赢得了全场尊重。

训练持续到傍晚。宁清羽正收拾器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宁教头辛苦了。"

她转身，看到齐铁嘴倚在廊柱上，嘴角含笑。夕阳给他镀上一层金边，连那副总是反光的眼镜都显得温暖起来。

"军师大人怎么有空来视察？"宁清羽故意板着脸。

"刚开完作战会议。"齐铁嘴走近，递上一块手帕，"擦擦汗吧。"

宁清羽接过手帕，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和他身上的一样。这个发现让她心跳莫名加速。

"听说你一招就制服了霍家那个刺头？"齐铁嘴笑着问。

"三招。"宁清羽纠正，"不过第一招就够了。"

齐铁嘴大笑，笑声爽朗悦耳。宁清羽突然发现，自从矿山回来后，他好像变了个人——少了些算计，多了些真诚，连笑容都更加明亮了。

"走，送你回去。"齐铁嘴很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训练器械，"顺便蹭个晚饭。宁前辈答应教我下棋。"

晚饭后，宁父果然拉着齐铁嘴下起了象棋。宁清羽在一旁观战，惊讶地发现平日里能言善辩的齐铁嘴，在棋盘上却异常沉默专注，而父亲则时不时露出赞许的目光。

清远趴在桌边看得入迷，不时提出问题。齐铁嘴耐心解答，甚至让清远代他走了几步。看着这一幕，宁清羽心中涌起一股奇异的温暖。

夜深了，齐铁嘴告辞离去。宁清羽送他到门口，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明天还来吗？"她问。

"可能来不了。"齐铁嘴摇头，"要在张府通宵制定防御计划。"他顿了顿，"不过后天...月圆之夜，你有空吗？"

宁清羽挑眉："约会？"

"算是吧。"齐铁嘴难得地有些腼腆，"城西有棵千年古树，视野很好...适合观星。"

"算命先生要给我算命？"

"不。"齐铁嘴看着她，眼神无比认真，"有些话...想在那样的地方对你说。"

宁清羽心头一跳，点了点头："好。"

两天转瞬即逝。月圆这天，宁清羽特意换了身新做的淡青色旗袍，发髻松松挽起，插了一支白玉簪子——母亲留下的那支。

齐铁嘴如约而至，也换了身崭新的藏青色长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眼镜都擦得格外明亮。看到宁清羽的装扮，他明显怔了一下，耳根悄悄红了。

"走吧。"宁清羽主动挽上他的手臂，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

两人漫步向城西走去。夜色渐浓，但月光如水，将小路照得清清楚楚。齐铁嘴的手心微微出汗，却始终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手臂，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古树位于一座小山坡上，树干粗得五六个人才能合抱，树冠如巨伞般张开。齐铁嘴带着宁清羽爬到一处粗壮的横枝上，那里正好形成一个天然的座位，可以俯瞰整个长沙城。

"我常来这里。"齐铁嘴轻声说，"每当遇到难解的卦象，就来这儿思考。"

月光下，长沙城的轮廓清晰可见。万家灯火如星辰坠落人间，美得让人屏息。

"真美。"宁清羽由衷赞叹。

"嗯，真美。"齐铁嘴却看着她，而不是风景。

宁清羽转脸看他，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齐铁嘴的睫毛在月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镜片后的眼睛清澈见底，盛满了她读不懂的情绪。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她轻声问。

齐铁嘴深吸一口气，突然变得结巴起来："我...那个...其实..."

宁清羽忍不住笑了："大名鼎鼎的铁嘴神算，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

"面对你，我总是词穷。"齐铁嘴苦笑，摘下眼镜擦了擦，又戴上，"我算过无数卦象，解过无数谜题，但唯独对你...所有的卦辞都显得苍白。"

他握住宁清羽的手，掌心滚烫："宁清羽，我...我心悦你。不是因为守门人，不是因为命格相连，仅仅因为你是你。"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我知道战乱将至，生死难料。但我不想留下遗憾...如果你愿意，等战争结束，我想..."

宁清羽没等他说完，倾身吻住了他的唇。齐铁嘴僵了一瞬，随即温柔地回应。他的唇比她想象的更软，带着淡淡的茶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就是我的回答。"分开后，宁清羽微笑着说。

齐铁嘴呆住了，像个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又是惊喜又是不可置信。宁清羽忍不住又亲了亲他的嘴角。

"等战争结束，"她轻声说，"我们就成亲。"

齐铁嘴紧紧抱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我算过了，明年春天有个好日子..."

"又来了，职业病。"宁清羽轻笑，却更紧地回抱住他。

月光如水，将两人的身影融为一体。远处，长沙城的灯火一盏接一盏熄灭，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黑暗积蓄力量。但此刻，在这棵千年古树上，有两颗心正为彼此而明亮地跳动着。

"看那边。"齐铁嘴突然指向天际，"流星。"

宁清羽抬头，恰好看到一道银光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许个愿吧。"她说。

"已经实现了。"齐铁嘴握紧她的手，"就在刚才。"

宁清羽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夜风轻拂，带着桂花的甜香和远方隐约的战火气息。明天，他们将各自奔赴自己的战场。但此刻，只有月光、古树，和彼此温暖的怀抱。

"齐铁嘴。"她轻声唤道。

"嗯？"

"活着回来。"

沉默良久，他回答："你也是。我们约定好的，明年春天。"

月光下，两枚铜钱在齐铁嘴掌心闪烁着微光——一阴一阳，完美契合，如同他们各自的命运终于找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