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城墙上,齐铁嘴手持罗盘,眉头紧锁。秋风卷着沙尘拍打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测算着方位。身后,几名工兵拿着铁锹和木桩,等待他的指示。
"这里,向东偏七度,挖三尺。"齐铁嘴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埋下铁棘后,上面铺一层薄土。"
工兵立刻动手。这是今天埋设的第十七处陷阱了。齐铁嘴设计的这些机关看似随意布置,实则暗合奇门遁甲之术,敌人一旦踏入,非死即伤。
"八爷!"张启山的副官匆匆跑来,"佛爷请您去南门,有要事相商。"
齐铁嘴点头,收起罗盘。临走前,他又看了眼刚埋好的陷阱,确保位置分毫不差。这些天,他几乎走遍了长沙城的每个角落,在关键位置布下风水阵和机关。看似平静的街道、城墙、甚至民宅,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陷阱。
南门城楼上,张启山正与几位军官研究地图。看到齐铁嘴来了,佛爷招了招手:"八爷,日军先头部队已经到十里外了。你看这个部署如何?"
齐铁嘴凑近地图,镜片反射着阳光,看不清眼神。他沉默片刻,伸手指了几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需要调整。明日午时前必须完成,否则'白虎位'有缺,主大凶。"
一位年轻军官忍不住质疑:"这些迷信的东西真有用?还不如多调几门炮..."
张启山一个眼神就让军官闭了嘴:"按八爷说的做。"
离开城楼,齐铁嘴往宁家镖局走去。街道上人心惶惶,不少店铺已经关门,随处可见收拾行李准备逃难的百姓。路过一家茶楼时,他听到里面有人在议论:
"听说了吗?宁家大小姐现在训练九门子弟武功呢!"
"那个镖局的女当家?她真有那么厉害?"
"那可不!我侄子亲眼所见,她一人放倒了五个霍家好手!"
齐铁嘴嘴角微微上扬。这几日宁清羽确实大展身手,不仅将宁家镖局的精锐编入了九门的情报网络,还亲自训练了一批近身护卫。她的组织能力和实战技巧,连向来眼高于顶的霍家当家都佩服不已。
镖局大院里传来整齐的呼喝声。齐铁嘴站在门口,看着院中景象——二十几个九门子弟排成方阵,随着宁清羽的口令练习基本格挡动作。她穿着利落的短打装扮,长发高高扎起,动作干净利落,每一个示范都精准如机械。
"手腕再抬高三分!"她纠正一个年轻弟子的姿势,"敌人砍来时,这点角度差就能决定生死!"
那弟子红着脸调整姿势,眼中满是敬仰。宁清羽转身时看到了门口的齐铁嘴,眼睛一亮,但很快恢复严肃:"继续练习!赵叔,盯着他们。"
她小跑到齐铁嘴面前,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怎么有空过来?"
"路过。"齐铁嘴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手帕递给她,"进展如何?"
宁清羽接过手帕擦了擦汗:"还行,至少不会在敌人面前腿软了。"她压低声音,"刚收到情报,日军大概两天内会到城下。"
齐铁嘴点头:"和我的测算差不多。"他犹豫了一下,"今晚...还去城墙吗?"
"当然。"宁清羽眼中闪过一丝温柔,"日落时分,老地方。"
两人简短交谈后,宁清羽又回到训练中。齐铁嘴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自从月下那晚后,他们约定每天日落时分在城墙某处相见,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也要确认彼此平安。
回到算命摊,齐铁嘴发现宁父正在等他。这位镖局老当家背着手,正在看他挂在墙上的八卦图。
"宁前辈。"齐铁嘴恭敬行礼。
宁父转过身,目光如炬:"听说你布的风水阵,连张启山都言听计从?"
"略尽绵力。"齐铁嘴谦虚道。
宁父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卷图纸铺在桌上:"看看这个。"
齐铁嘴低头一看,是宁家镖局历代走镖记录的密道图,标注了长沙城内外数十条鲜为人知的小路和地下通道。
"这..."他惊讶地抬头。
"清羽说你可靠。"宁父板着脸,"希望她没看走眼。这些密道,关键时刻能救很多人。"
齐铁嘴郑重地接过图纸:"多谢宁前辈信任。"
"不是为了你。"宁父硬邦邦地说,"是为了长沙百姓。"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也是为了清羽...那丫头倔得很,既然决定留下战斗,我这个做爹的只能支持。"
齐铁嘴深深鞠躬:"我一定会保护她。"
"保护好你自己吧。"宁父转身向门口走去,"那丫头...比你想象的更强。"
目送宁父离开,齐铁嘴长舒一口气。这位老镖头的态度明显软化了许多,甚至愿意将家族秘传的密道图交给他,这其中的信任不言而喻。
他仔细研究起密道图,不时在上面做标记。这些隐蔽通道若能合理利用,无论是运送补给还是疏散百姓,都将大有用处。
时间飞逝,转眼日已西斜。齐铁嘴收起图纸,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封写好的信和一枚古朴的铜钱——与他送给宁清羽的那枚是一对。
他犹豫片刻,又提笔在信末添了几行字,然后将信和铜钱重新放回盒中,藏入贴身的衣袋。
城墙上的落日壮丽得让人心碎。齐铁嘴到的时候,宁清羽已经在了,正靠在雉堞上远眺。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今天怎么样?"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地问。
"北门陷阱全部布置完毕。"齐铁嘴站到她身边,两人肩膀轻轻相触,"你爹来找过我。"
宁清羽转头:"哦?他没为难你吧?"
"恰恰相反。"齐铁嘴微笑,"他给了我宁家密道图。"
宁清羽挑眉,随即笑了:"看来老爷子终于认可你了。"
齐铁嘴望着远方地平线上逐渐蔓延的尘烟,那是日军行进扬起的沙土。宁清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表情渐渐凝重。
"两天?"她问。
"最多。"齐铁嘴点头,"今晚我要通宵卜卦,确定最佳防御时机。"
宁清羽握住他的手:"别太勉强自己。昨天二月红说,你为了测算全城风水布局,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齐铁嘴的手温暖而干燥,轻轻回握:"没事,习惯了。"他顿了顿,"清远怎么样?"
"好得很,整天缠着镖师们学武。"宁清羽摇头,"爹说要送他去乡下避难,他死活不肯,说要保护姐姐。"
"像你。"齐铁嘴轻笑。
夕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金光掠过城墙,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们静静地站着,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刻。远处传来号角声,是守军在换岗。
"我该回去了。"宁清羽最终打破沉默,"晚上还要带人巡查密道。"
齐铁嘴点头,却没有松开她的手:"明天这个时候..."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来。"宁清羽坚定地说。
分别前,齐铁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给你的。"
宁清羽打开,里面是一把精致的袖箭,做工精巧,可以藏在腕下。
"暗器大师徐夫人的作品。"齐铁嘴解释道,"一次三发,见血封喉。"
宁清羽熟练地将袖箭扣在左腕上,衣袖垂下,完全看不出痕迹。她突然踮起脚尖,在齐铁嘴脸颊上轻轻一吻:"谢谢。"
齐铁嘴愣在原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宁清羽大笑着跑下城墙,背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中。
回到算命摊,齐铁嘴锁好门,从暗格中取出全套卜卦工具。今夜他要进行一场重要的占卜——测算长沙之战的最终结果。
香炉点燃,三炷青烟笔直上升。齐铁嘴净手漱口后,在案前盘腿而坐,取出六枚特制铜钱。这些铜钱比寻常的大一圈,上面刻着细密的天干地支符文。
"天清地明,诸神共鉴..."他低声念诵,将铜钱合在掌心摇晃六下,然后撒在案上。
铜钱落地,排列成一个奇特的图形。齐铁嘴眉头紧锁,记录下卦象后又撒第二次,第三次...一连六次,每次卦象都大同小异,主大凶。
最后一次,他咬破指尖,将一滴血滴在铜钱上,然后用力撒出。铜钱旋转着落地,竟然全部竖立不倒!
齐铁嘴脸色瞬间煞白。这种卦象他只在师父临终前见过一次,预示着占卜者将有大劫。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伸手想碰铜钱,却见六枚铜钱同时倒下,排成一个笔直的线——死卦。
香炉中的三炷香突然拦腰折断,香灰洒了一桌。齐铁嘴呆坐良久,才缓缓收起铜钱。他取出贴身收藏的木盒,再次检查了里面的信件和铜钱,然后从书架暗格中拿出一本古旧的手札,翻到某页,在上面添了几笔。
手札上的日期是二十年前,记载着一个古老的预言:"守门人与算命人,血盟重续之日,灾祸降临之时。生死相托,或可一线生机..."
齐铁嘴在下面写道:"庚辰年九月十五,死卦现。若余有不测,宁氏清羽当持此札寻张启山,共续守门人之责。"
写完后,他将手札放回暗格,又取出一张黄纸,画了道符贴在门上。这道符能阻止任何人未经允许进入,除非...他再也回不来。
一切安排妥当,齐铁嘴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镜中的自己憔悴不堪,眼下青黑明显。他摘下眼镜,突然发现镜中的影像似乎比自己苍老许多,眼角多了几道纹路,鬓角也有了几丝白发。
"逆天改命的代价..."他苦笑一声,重新戴上眼镜。镜中的异常立刻消失了,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次日清晨,宁清羽带着一队九门子弟检查密道时,在某个岔路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锦囊——齐铁嘴常随身携带的那个。锦囊半开着,里面露出一角信纸。
"八爷落在这的?"一个弟子问。
宁清羽皱眉。齐铁嘴不是这么粗心的人。她拿起锦囊,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了里面的信纸。展开一看,她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这是一封遗书,字迹工整清晰:
"吾爱清羽:
若你读此信,则吾已不在人世。莫悲,莫哀,此乃卦象所示,吾早已知晓。
锦囊中之铜钱,乃吾师所传,可护你一次死劫。吾已施法加持,效力更甚。
九门秘事,已尽录于《守门人札记》中,存于吾书架暗格。宁前辈知晓开启之法。
清远之病,需每年服一次'阴阳调和丹',配方在札记末页。切记,不可断。
吾一生算命无数,唯算不透自己情缘。得遇卿,三生有幸。
来世再续前缘。
铁嘴绝笔"
信纸在宁清羽手中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齐铁嘴还活着,还有时间阻止这该死的"卦象所示"。
"你们继续检查。"她将锦囊和信小心收好,"我有急事找八爷。"
找到齐铁嘴时,他正在城东指挥布置最后一批陷阱。看到宁清羽匆匆而来,他明显一怔,随即注意到她手中的锦囊,脸色变了变。
"解释一下。"宁清羽直接递过信纸,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能听见。
齐铁嘴读完信,苦笑一声:"我昨晚...算到了死卦。"
"所以你就认命了?"宁清羽眼中燃起怒火,"准备乖乖去死?"
"不是认命。"齐铁嘴拉着她走到无人处,"是做好准备。卦象会变,我只是..."
"只是什么?提前写好遗书?"宁清羽声音发抖,"你答应过我,明年春天..."
齐铁嘴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我会尽力。但战场瞬息万变,万一..."
"没有万一。"宁清羽挣开他的怀抱,直视他的眼睛,"你听好了,齐铁嘴。如果你敢死,我就追到阴曹地府把你揪回来!"
她的眼神如此坚定,让齐铁嘴一时语塞。最终,他轻轻点头:"好。我们一起活着看到明年春天。"
宁清羽将锦囊塞回他手中:"拿着你的'遗物'。等战争结束,我要亲眼看着你烧了这封信。"
齐铁嘴笑着接过,却在心中暗叹。死卦不会轻易改变,但他会尽全力与命运抗争——为了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子,为了他们约定的那个春天。
远处传来号角声,急促而尖锐。两人同时转头——城墙上的哨兵挥舞着旗帜,那是敌人逼近的信号。
日军,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