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长沙城笼罩在压抑的寂静中。宁清羽站在镖局屋顶,远眺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日军已在城外十里安营扎寨,随时可能发动进攻。城墙上灯火通明,守军彻夜未眠。
"大小姐。"赵叔在下面轻声唤道,"张会长派人来请,说有要事相商。"
宁清羽点头,轻巧地跃下屋顶。自从发现齐铁嘴的"遗书"后,她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生怕这个算命先生真如卦象所示那般消失。昨晚他通宵在张府议事,她才不得不分开几个时辰。
张府大厅里,九门当家人齐聚一堂,气氛凝重。齐铁嘴站在张启山身旁,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好。看到宁清羽进来,他眼睛一亮,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宁姑娘来了。"张启山示意她入座,"正好,有件事需要你同意。"
宁清羽疑惑地看向齐铁嘴,后者却避开了她的目光,耳根微红。
"是这样的。"二月红接过话头,"根据最新情报,日军将在三日内发动总攻。在此之前..."他顿了顿,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我们想为八爷和你办一场婚礼。"
宁清羽瞪大眼睛:"什么?"
"自古有冲喜之说。"张启山解释道,"况且..."他看了眼齐铁嘴,"某些人昨晚算了一夜卦,非说此战凶险异常,怕留下遗憾。"
齐铁嘴咳嗽一声,推了推眼镜掩饰尴尬:"我只是...做个最坏的打算。"
宁清羽心头一热。她太了解齐铁嘴了——这个总是算计来算计去的算命先生,只有在极度担忧时才会如此直白地表露情感。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平静,"什么时候?"
"今晚。"张启山拍板,"一切从简,就在我这院子里办。九门的人都在,也算做个见证。"
会议结束后,宁清羽拉住齐铁嘴的袖子:"你认真的?"
"再认真不过。"齐铁嘴难得地没有玩笑,眼神真挚得让她心跳加速,"我知道这不是姑娘家梦想的婚礼,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十里红妆,甚至可能没有明天..."
"我不在乎那些。"宁清羽打断他,"只要你活着。"
齐铁嘴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我答应你,会尽全力活着回来。但万一..."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曾送给她的铜钱,现在已经被一分为二,"这是我师父传下来的'阴阳钱',一半阴,一半阳。"
他将半枚铜钱放在宁清羽手心:"无论生死,你我各持一半。来世...也好相认。"
铜钱断面光滑如镜,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辉。宁清羽紧紧握住它,感受金属边缘陷入掌心的微痛:"没有来世。这辈子就够了。"
日头西斜时,张府后院已经简单布置起来。没有大红灯笼,只在正厅挂了两条红绸;没有喜乐班子,只有二月红带来的几个乐手演奏着舒缓的曲子;宾客也不多,除了九门几位当家人,就是宁父、宁清远和几位亲近的镖师。
宁清羽穿着一身改良过的红色旗袍——是宁父紧急从箱底翻出的她母亲的嫁衣改的。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簪着那支白玉簪子,除此之外再无装饰。齐铁嘴则破天荒地换了一身崭新的绛色长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眼镜都擦得锃亮。
"一拜天地!"
在张启山的主持下,两人向门外的天空深深一拜。宁清羽余光瞥见齐铁嘴的侧脸,在红烛映照下格外柔和,没了往日的精明算计,只剩下纯粹的喜悦。
"二拜高堂!"
宁父坐在上首,眼圈微红但面带笑容。齐铁嘴没有亲人,张启山便以师兄身份受了这一拜。
"夫妻对拜!"
宁清羽与齐铁嘴相对而立,同时躬身。抬头时,她看到他镜片后闪烁的泪光,心头一热。
"礼成!"
众人欢呼起来。二月红上前,将一块上好的玉佩塞到齐铁嘴手中:"红家祖传的'双鱼佩',寓意夫妻和睦。今日赠予你们,望白头偕老。"
齐铁嘴郑重接过,转手就系在了宁清羽腰间。玉佩温润如水,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宴席简单却不失温馨。宁清远兴奋地围着姐姐姐夫转,宁父则和张启山喝了好几杯。齐铁嘴一反常态地没有推辞敬酒,几杯下肚,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少喝点。"宁清羽小声提醒,"你不是说今晚可能要..."
"无妨。"齐铁嘴微笑,"人生得意须尽欢。"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厅内众人瞬间警觉起来。
"炮击!"张启山摔杯而起,"日军提前进攻了!"
所有人立刻进入战斗状态。张启山迅速分配任务,九门众人领命而去。宁父拉着宁清远准备撤离到安全处,临走前深深看了女儿一眼:"保重。"
转眼间,热闹的喜宴只剩下宁清羽和齐铁嘴两人。炮火声越来越近,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看来连一晚安宁都不给我们。"齐铁嘴苦笑,从袖中取出罗盘,"我得去城墙上,佛爷需要我测算炮火方位。"
宁清羽点头:"我去集合镖局的人,负责东门防御。"
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此刻分别的危险。齐铁嘴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活着最重要。"
宁清羽回抱住他,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和酒气:"你也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分开时,齐铁嘴将一个锦囊塞进她手中:"紧急时刻打开。"
然后他转身离去,绛色长袍在夜色中如一道血痕。宁清羽握紧锦囊,强迫自己朝相反方向跑去。
东门已经乱成一团。宁清羽迅速集结了镖局精锐和九门子弟,组织起有效防御。日军显然是有备而来,攻势凶猛,但宁家镖局的人熟悉每一条街巷,利用地形优势打退了敌人多次进攻。
战斗持续到后半夜,日军暂时撤退。宁清羽刚想喘口气,一个九门子弟匆匆跑来:"宁姑娘!不好了!八爷...八爷失踪了!"
宁清羽心头一紧:"怎么回事?"
"日军一支小队偷袭了指挥部,八爷为掩护佛爷撤退,引开了敌人...然后就再没人见过他!"
宁清羽脑中嗡的一声。她立刻交代副手继续防守,自己则朝齐铁嘴最后出现的地点飞奔而去。
街道上满是硝烟和瓦砾。宁清羽凭借过人的身手,避开巡逻的日军,来到城墙附近的一处小巷——据报这里就是齐铁嘴最后出现的地方。
巷子里静得可怕。月光下,宁清羽看到地上有打斗的痕迹,几枚铜钱散落在血泊中。她的心沉到谷底,颤抖着拾起一枚——正是齐铁嘴常用的那种,边缘刻着细小的符文。
再往前几步,一副破碎的眼镜躺在墙角,镜片上沾满血迹。宁清羽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她认出来了,这是齐铁嘴的眼镜,今早婚礼前他还特意擦亮过...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手指抚过镜片上已经干涸的血迹。那个总是嬉皮笑脸的算命先生,那个在月下对她表白的男人,那个几小时前才成为她丈夫的齐铁嘴...就这样没了?
宁清羽攥紧那副破眼镜,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应该哭的,但眼眶干涩得发痛;她应该尖叫的,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股冰冷的怒火,在胸腔燃烧。
"日军...我要你们血债血偿!"她咬牙切齿地站起来,正要转身离去,余光却瞥见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记号——一个小小的八卦图案,箭头指向北方。
这是齐铁嘴的标记!宁清羽心头一震,急忙检查其他墙面。果然,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隐秘的记号,像是某种路线指引。
他还活着?或者在临终前留下了什么线索?无论如何,她必须跟下去。
记号引领她穿过几条偏僻的小巷,最终来到一间废弃的茶楼。宁清羽警惕地拔出短刀,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宁姑娘!"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差点落泪。二月红从暗处走出,脸色凝重:"我就知道八爷会给你留记号。"
"他在哪?"宁清羽声音发抖,"那摊血...那眼镜..."
"被俘了。"二月红沉声道,"日军一支特别小队抓走了他。佛爷已经派人去查了,应该是关在城北的临时指挥所。"
宁清羽双腿一软,这次是如释重负的瘫坐:"还活着...太好了..."
"别高兴太早。"二月红扶她坐下,"抓八爷的不是普通日军,而是一支专门研究中国玄学的特殊部队。他们似乎知道八爷的身份和能力..."
宁清羽想起齐铁嘴塞给她的锦囊,急忙掏出来打开。里面是一张字条和半枚铜钱——正是婚礼上他分给她的那半枚"阴阳钱"。
字条上写着:"若吾被俘,切勿贸然相救。敌所欲者,非吾命,乃守门人之秘。速寻佛爷,共商对策。"
宁清羽握紧字条。这个该死的算命先生,连自己被俘都算到了吗?
"佛爷在哪?"她抬头问二月红。
"跟我来。"
两人穿过几条密道,来到张府的地下室。张启山正在研究一张地图,看到宁清羽进来,立刻上前:"宁姑娘,抱歉,是我没保护好八爷。"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宁清羽强忍泪水,"怎么救他?"
张启山指向地图上的一个点:"据探子报,八爷被关在这里,有重兵把守。更麻烦的是..."他顿了顿,"日军不知从哪找来一个'风水师',专门破解八爷布下的阵法。"
"那我们更得抓紧了!"宁清羽急道。
"不行。"张启山摇头,"八爷留了话,说三日之内不要救他。"
"什么?"宁清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什么?"
"他说...这是卦象所示。"张启山叹了口气,"只有等到第三天的子时,才有机会成功救出他,否则..."
宁清羽猛地拍桌:"狗屁卦象!他要是能算那么准,怎么没算到自己会被抓?"
"冷静点。"二月红按住她的肩膀,"八爷既然这么安排,必有深意。也许他需要这三天时间..."
"需要什么?等死吗?"宁清羽声音哽咽,婚礼上齐铁嘴含笑的眼睛不断在脑海中闪现。
张启山递给她一杯茶:"宁姑娘,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八爷的能力你是知道的,若他说要等三天..."
宁清羽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茶水的苦涩让她稍微清醒了些。齐铁嘴确实从不做无谓的事,他留下这样的指示,一定有他的道理。
"好。"她最终妥协,"但我要亲自参与营救计划,而且..."她从腰间取出那半枚铜钱,"如果到那时他还活着,我要亲手把这东西塞进他嘴里!"
张启山和二月红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点头。
"三天后子时。"张启山在地图上画了一条路线,"我们从下水道潜入,这里...这里...然后..."
宁清羽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听计划,但脑海中不断浮现那摊血迹和破碎的眼镜。齐铁嘴现在怎么样了?受伤严重吗?日军会不会对他用刑?
茶楼外,炮火声再次响起,新一轮进攻开始了。但此刻宁清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齐铁嘴,你最好活着等我。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