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簇

卯时的天色是种混沌的灰蓝，寒气凝在枯草尖上，结成细碎的霜。纳兰府侧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已候在门外，车辕上坐着一名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车夫。

黎簇一身黑衣，如同融入这未褪尽的夜色里。他沉默地上了车，车厢内狭小昏暗，只有他一个人。奎叔没有出现，也没有任何护卫跟随。

真正的，一个人。

马车轱辘碾过空旷的街道，声音在寂静的清晨传得很远。黎簇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听着这单调的声响，左臂伤口愈合处的隐痛似乎与这节奏同步搏动。他没有再去想纳兰明月那些冰冷的话语，也没有去揣测前方未知的危险。

想，无用。

既然别无选择，那就只剩下往前走。用她的资源，磨自己的刀。直到这把刀足够锋利，或者……彻底折断。

马车在皇陵南麓一处极为隐蔽的山坳停下。车夫低哑地说了一句“到了”，便再无动静。

黎簇跳下马车，一股比纳兰府冰冷数倍的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泥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这里的地势果然古怪，草木稀疏，岩石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暗红色。

根据地图指示，他很快找到了那个被藤蔓和乱石半掩的盗洞入口。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里面黑黢黢的，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黎簇没有立刻进去。他蹲下身，仔细检查洞口边缘的泥土和植被。有新近被踩踏和摩擦的痕迹，不止一个人，而且时间不会超过两天。

果然有人先来了。

他眼神一凛，从皮囊中取出特制的面罩戴上，又检查了一下臂间的“哑吻”和腰间的装备，然后不再犹豫，矮身钻了进去。

盗洞向下倾斜，漫长而逼仄，只能靠手脚并用艰难爬行。空气污浊，那股硫磺味混合着尸腐气越来越浓。爬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终于豁然开朗，进入了一条相对宽敞的墓道。

这条墓道与他之前去过的区域截然不同。墙壁不是规整的青砖，而是粗糙开凿的岩石，地面凹凸不平，散落着碎石和不知名的骨骸。长明灯早已熄灭，只有他手中火折子微弱的光晕在晃动，将他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鬼魅。

阴冷。不是寻常墓穴的湿冷，而是一种带着邪异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他按照地图的标记，朝着第一个红点所在的方向小心翼翼前进。脚步放得极轻，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

死寂。

依旧是那种令人不安的死寂。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显得格外突兀。

走了约莫半里地，前方墓道出现了一个岔口。根据地图，应该向左。但黎簇却在岔口停下了脚步。

火折子的光晕照向右边的岔道深处，那里似乎躺着什么东西。不是骨骸，更像是……一具新鲜的尸体。

他屏住呼吸，缓缓靠近。

是两具尸体。穿着和之前那伙盗墓贼类似的装束，但更加破烂，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斗。他们的死状极其惨烈，全身血肉模糊，像是被什么野兽疯狂撕咬过，内脏和肠子拖了一地，浓重的血腥味几乎盖过了硫磺味。

黎簇蹲下身，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用匕首翻动检查。伤口边缘参差不齐，不像是利器所致，倒真像是被巨大的爪牙撕裂。但奇怪的是，尸体虽然残破，血液却似乎并没有大量流失，反而呈现出一种暗紫色的凝固状态。

他注意到其中一具尸体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掰开僵硬的手指，那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材质非金非木，入手冰凉，上面刻着一个诡异的、像是一只扭曲眼睛的符号。

这符号……他从未见过。不是中原的样式，透着一股邪气。

纳兰明月提到的“西域符文”或“苗疆手段”？

他将木牌塞进贴身口袋，继续检查。在另一具尸体的腰囊里，他发现了一些散落的、颜色艳丽的粉末，闻起来有股辛辣刺鼻的气味。

苗疆的蛊毒？还是西域的秘药？

黎簇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他预想的更复杂。不仅有未知的危险生物，还有另一伙目的不明、手段诡异的外来者。

他站起身，警惕地扫视四周。这两具尸体死在这里，说明危险就在附近。而那伙人，可能也已经进入了丙字号区域深处。

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左边的岔道，同时将火折子的光芒调到最暗。

越往里走，墓道越是崎岖难行，那股硫磺味也越发浓烈，甚至开始刺激眼睛和呼吸道。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细密的裂缝，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熔岩般的光泽在裂缝深处流动，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地动？阴气外泄？这景象，倒更像是地火不稳！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像是无数细小甲壳摩擦的“窸窣”声！

黎簇瞬间停下脚步，熄灭了火折子，身体紧贴住冰冷粗糙的岩壁，屏住呼吸。

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不是从一个方向传来，而是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来！

黑暗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墙壁、地面，向他快速靠近！数量之多，令人头皮发麻！

他猛地重新点燃火折子，向前方照去——

火光所及之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墓道地面上、墙壁上，密密麻麻爬满了无数拳头大小、通体暗红、甲壳上有着不规则熔岩纹路的怪虫！它们的长相和之前吸血的怪虫截然不同，口器更小，但身前长着一对巨大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螯钳！所过之处，连岩石都被灼烧出淡淡的青烟！

是这些虫子散发出的硫磺味和灼热气息！

虫群似乎被火光惊动，停顿了一瞬，随即如同潮水般更加疯狂地向他涌来！那对巨大的螯钳张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

黎簇头皮瞬间炸开！这么多虫子，一旦被近身，瞬间就会被烧成焦炭！

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跑！

但身后的岔路口，也已经被暗红色的虫潮堵死！

前后夹击！

眼看虫潮就要将他吞没，黎簇眼角余光瞥见侧方岩壁上有一道狭窄的裂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

生死一线，他来不及多想，猛地向那道裂缝冲去！

就在他侧身挤进裂缝的瞬间，最前面的几只熔岩虫已经扑到了他刚才站立的地方，螯钳狠狠夹在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黎簇拼命向裂缝深处挤去，裂缝内部更加狭窄黑暗，岩石粗糙，刮擦着他的衣服和皮肤。身后的“窸窣”声和灼热气息紧追不舍，那些虫子体型较小，似乎也能钻进来！

他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裂缝时而宽阔，时而狭窄，方向难辨，他完全是在凭本能逃窜！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的追逐声似乎渐渐远去。黎簇体力消耗巨大，扶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喘息。火折子在刚才的狂奔中早已熄灭，四周是绝对的黑暗。

他摸索着重新点燃火折子。

微弱的光亮起，照亮了他所处的环境。

这里似乎不是一个天然的裂缝，而是一间被遗忘的、利用天然岩洞改造的简陋石室。石室不大，中央有一个早已干涸的水池，池底布满裂纹。

而吸引黎簇目光的，是石室角落里的东西。

那里靠着岩壁，坐着一个人。

一个……还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