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挪到床头时,玉茗章终于攒够力气开口:"今天有...咳咳...法式吐司..."他摸索着去按电动轮椅的开关,泛紫的指尖三次滑脱控制器。我按住他手背的瞬间,摸到皮下埋着化疗用的输液港。
厨房像间小型ICU。制氧机在料理台下嗡鸣,轮椅踏板上散落着胰岛素针头。我打开冰箱看到分装好的药膳,每个保鲜盒贴着便签:"周三早:西蓝花蒸蛋(茗茗讨厌胡萝卜)"。最底层的保鲜柜锁着强效止痛剂,密码是我的生日。
玉茗章靠在轮椅上指导我热牛奶,呼吸面罩随着话语泛起白雾:"左手边第二个柜子...咳咳...有枫糖浆..."他突然剧烈呛咳,血氧监测仪发出刺耳警报。我转身时看见他正偷偷把带血的纸巾塞进围裙口袋。
当我把吐司切成小块时,玉茗章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他脖颈后仰露出气管切开术的旧疤,呼吸机管道在晨光中轻轻摇晃。"茗茗上课要迟到了..."他梦呓般呢喃,指尖无意识揪着氧气管——这是他焦虑时的小动作,就像当年在冰岛雷克雅未克机场,他攥着登机牌等我从洗手间回来。
我拨通教授电话请假时,玉茗章突然惊醒。他慌乱地摸索眼镜,胰岛素泵导管被轮椅扶手勾住撕开胶布。"别看我..."他徒劳地拉扯皱巴巴的病号服,试图遮住满身的医疗仪器,"去学校...咳咳...我没事..."
医生去而复返带来更多刑具般的医疗器械。当便携式血透机开始运转时,玉茗章终于放弃抵抗。他任由我擦拭额头的冷汗,小声解释:"只是肾功能有些衰退..."可仪器显示肌酐值早已突破警戒线。
正午的阳光曝晒出更多秘密。我在书房发现成摞的急诊病历:3月18日,急性心衰,病危通知书签署人空白;6月22日,糖尿病酮症酸中毒,备注栏写着"患者坚持出院为家属庆生";最新那张写着"COPD四级合并肺源性心脏病"。
储物间堆着二十七个空药箱,最深处藏着折叠轮椅。皮质扶手磨得发亮,卡槽里夹着酒吧宣传单——正是我上周彻夜狂欢的那家。监控记录显示,每天凌晨轮椅都会悄悄滑出车库,在酒吧后巷的阴影里等到打烊。
手机突然震动,玉茗章的特别关注跳出来。置顶消息是心理医生发来的:"玉先生,您近三个月未就诊是否需要干预?"下方存着上百条咨询记录:2017年9月5日,"患者担心过度保护引发逆反心理";2020年3月12日,"患者拒绝使用镇静剂,需保持清醒应对家属突发状况"。
夕阳西斜时,玉茗章在血透机运转声中昏睡。我翻开他从不离身的皮质手帐,泛黄的纸页记录着更残酷的真相:
**2016.7.14**
今日股价暴跌70%,但茗茗的夏令营费用要交了。卖掉最后一块腕表,瑞士银行保险箱密码设成她的生日。
**2019.11.3**
肾穿结果不好,医生建议住院。可茗茗明天家长会,买条新领带吧。
**2022.5.20**
咳血加重,在茗茗学校晕倒。幸好她正在考试,骗她说去国外出差半月。ICU窗外的梧桐树抽芽了。
最新一页墨迹未干:"2023.9.17 昨夜茗茗抱我了。值得用止痛药额度换这个拥抱。"
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蜂鸣。玉茗章在昏迷中痉挛,苍白的唇间溢出血沫。我握着他遍布针孔的手,第一次看清那些藏在袖扣下的淤青,是无数次急救时留置针的印记。他的手机屏幕亮起,锁屏照片竟是昨夜我慌乱中戴反的呼吸面罩。
"准备抢救!"医生冲进来时,我摸到玉茗章无名指上的戒指——内圈刻着"茗茗重生纪念日"。那是他第一次陪我去心理治疗的日子,也是他病历本上首次出现"过劳性心肌缺血"诊断的日期。
月光再次爬上呼吸机导管时,我终于读懂他永远妥帖的西装下,藏着多少用血肉编织的谎言。制氧机的嗡鸣声中,玉茗章的心跳渐渐与我的哭声同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