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旌旗猎猎作响,风声呼啸间,我攥着鎏金雕花弓的手指早已泛白。周执聿的银甲浸在血色残阳里,像一柄折断的碎月,三十七支白翎箭洞穿他胸膛,箭尾红绸是我亲手系上的结。
第八轮箭雨破空时,他终于单膝跪地,剑穗上褪色的同心结扫过满地箭镞。“啪嗒”一声轻响,那是它擦过箭杆的痕迹。我望着他仰起的苍白面容,恍惚又见三年前金明池畔,那个打马折梅掷入我怀中的少年。
周执聿「沈姑娘的绢帕掉了。」
他指尖挑着杏子红的罗帕,眼底映着满河莲灯,声音温润如初。
周执聿「在下周执聿,想讨杯沈相府的雨前龙井。」
此刻他唇边蜿蜒的血痕,却比当年递来的红梅更艳。
沈岁安「为什么屠我沈家满门?」
弓弦割裂掌心,“嗤啦”一声细响,我盯着他战甲上狰狞的麒麟纹,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沈岁安「看着我父亲的血溅在周氏图腾上,将军可痛快?」
他忽然低笑出声,染血的喉结滚动:“咕噜——”
周执聿「岁安,你箭法精进了。」
断裂的护心镜随着喘息坠落,“叮当”一声清脆,露出内衬半幅残破嫁衣——那是我亲手绣的比翼鸟,此刻正啄食着他心口渗出的血。
沈岁安「你!」
我踉跄撞上箭垛,“咚”的一声闷响,大婚夜的记忆如毒蛇噬心。红烛摇曳的喜房外,玄甲卫的火把映亮他腰间御赐令牌,父亲的头颅滚落在我凤冠之下。
宣旨公公「周执聿接旨,沈氏通敌叛国,诛九族——」
最后一支箭穿透肺叶时,我竟觉出几分痛快。城楼上那袭嫁衣比战火更灼目,她拉弓的姿势还如初见时笨拙,那年我握着她手腕教射箭,白羽箭歪斜着钉在桐木靶边缘。
沈岁安「将军这般懈怠,不如回府逗雀儿玩。」
她气得扯断弓弦,“铮”的一声锐响,发间金步摇扫过我下颌。
此刻她搭箭的指节稳如磐石,真好,我的小郡主终于学会杀人了。
周执聿「你亲手系的红绸......咳......果然衬这箭阵。」
我咽下喉间腥甜,任箭矢穿透承诺过要护她一生的胸膛。半月前在诏狱见到她时,她蜷在刑架下攥着半枚合衾玉佩,腕骨被铁链磨得见骨。
周执聿「圣旨是假的,给我三日......」
我斩断镣铐的手在抖,她却将碎玉扎进我颈侧。
沈岁安「周执聿,我要你亲眼看沈家冤魂,如何撕碎你的青云路。」
沈岁安「回答我!」
沈岁安嘶哑的尾音劈开战鼓,“咚咚——”三支白翎箭同时离弦,钉入周执聿脚前三寸,溅起的碎石划破他眼尾。
沈岁安「你既屠我沈氏一百三十八口,」
她扯断颈间红绸掷下城楼,嫁衣广袖灌满北风,「哗啦——」
沈岁安「今日便用这削骨鞭,将你周家祠堂的牌位——」
周执聿「岁安。」
他突然策马前冲,任由箭阵贯穿肩胛,染血的手掌抓住垂落的红绸,
周执聿「你可知这绸缎......」
殷红浸透暗纹处的并蒂莲,
周执聿「是岳母临终前......塞进我盔甲的。」
沈岁安瞳孔骤缩,恍惚看见母亲被铁戟刺穿时,将染血的布帛塞进玄甲卫首领掌心。彼时漫天箭雨遮住视线,她不曾看清那人战盔下的脸。
沈岁安「你说什么?」
城墙上的朱红嫁衣晃了晃,“扑棱——”
周执聿从怀中掏出半枚鎏金虎符,沙哑的喘息混着血沫,“咯咯——”
周执聿「沈相用命换的......咳......西北军调令......」
虎符内侧赫然刻着沈氏族徽,
周执聿「三日后......女帝亲征......」
「嗖——」
淬毒的冷箭突然自城楼暗处射出,周执聿旋身将虎符掷上城墙,箭矢穿透他咽喉的瞬间,沈岁安看清放箭之人——女帝亲卫的玄色龙纹箭。
小斯「将军!」「郡主!」
惊呼声中,沈岁安本能扑向坠落的周执聿,大红嫁衣与残破银甲纠缠着跌入护城河。河水浸透记忆里最后的温度,是他染血的手指抚过她的眉间。
周执聿「岁岁......这次没护好你......」
他笑着咳出碎玉般的血,“咕噜咕噜——”
周执聿「下辈子......不做将军了......」
沈岁安在血水中攥紧虎符,看着周执聿的银甲沉入河底,城楼上女帝的龙旗正漫过她亲手绣的沈氏家徽。对岸突然响起熟悉的马蹄声,“哒哒哒”,十二岁那年周执聿送她的枣红马,此刻正驮着个襁褓疾驰而来。
女帝「是沈相嫡孙!」「快放箭!」
婴儿啼哭撕开血色苍穹,“哇哇——”沈岁安将虎符咬在唇间,染血的十指扣紧城墙裂缝。周执聿最后塞进她掌心的,是半块刻着生辰八字的金锁——正是她难产而亡的姐姐,临终托孤的遗物。